这遭话音未落,她忽然一绊——
“小心。”
男子眼疾手快,下意识地将对方的身形接过。
这一回,换成二人呼吸一滞。
他的面容冷峻,乌发险险垂落,眼中似有粼粼细光。
白怜声音婉婉,娇柔地唤了声:“大人……”
不等她声音落,里头的那道帷帘忽然被人掀开。容羲皱了皱眉头,一抬眼,便看在站在帘子之后的姜幼萤。
望向二人时,她满脸惊讶。
少女那带着些探寻之意的眼神,犹如一道滚烫炽热的光,容羲忙不迭一缩手,下一刻,面色已恢复了先前的神色自若。
白怜站直了身子,面上有些绯色,看上去正是娇羞万分。
姜幼萤轻轻睨了她一眼。
容羲亦是站定,微微垂着眼,面上是一惯得恭敬规矩。
“娘娘,臣有一事,想同娘娘单独说一说。”
姜幼萤便挥手,示意白怜先退下。
对方满脸赤红,却也规规矩矩地退缩到墙角去了。
一时间,周遭又恢复了方才的一片冷寂。雨水淅淅沥沥而下,将土地浇落得湿润柔软。
许是想着先前的事,又许是担忧姬礼再生气,姜幼萤只站在原地,与他保持着几步极为有分寸的距离。
“容大人。”
女子淡淡颔首,朝他问好。
如今看着她安静娴雅的面容,容羲倒无端生出了几分感慨。
她变了。
她变得沉静了许多。
一瞬间,男子有些恍惚。
“皇后娘娘。”
他又一拱手,却不迈步上前去——她与自己保持着那道距离,容羲亦是心知肚明。
如今她已是当朝的皇后娘娘,已是他人之妻。而自己,俨然是受了皇恩的大理寺少卿。
对于过往之事,现下,两个人都极有分寸地选择了闭口不谈。
“皇后娘娘,微臣路过自地,本意不愿打扰娘娘,可有一件事,微臣思量再三,还是觉得提醒为妙。”
姜幼萤攥紧了手中的小扇,见对方神色温和,也缓缓松了一口气,同他道:
“什么事,容大人但说无妨。”
“沈世子。”
他突然吐出三个字来。
姜幼萤一怔。
沈鹤书?
见少女拢起眉,面上更是多了几分迷茫之色,容羲便温声提点道:“皇后娘娘,一定要多多提防沈世子。”
上辈子,他是小人,是畜.生。
一谈起来沈鹤书,容羲就恨得牙痒痒。
那几分恨意,毫不避讳地浮现在眼底——面对姜幼萤时,他是丝毫没有避讳之心的,此时此刻,男子只有一颗怦怦跳动的心,和满眼的赤诚。
他希望她好。
希望……她与姬礼好。
“容大人此言何意?”
待她欲细究时,对方却摇了摇头,似乎有些不太愿意提起了。
今日的容羲,好生奇怪。
雨没一会儿就停了,容羲只看了她一眼,留下一道意味深长的眼神后,便匆匆离去了。
姜幼萤被白怜扶着,慢慢朝凤鸾居走去,满脑子都是方才容羲的话语:
要提防沈鹤书。
为什么要提防他?
他是又做出了些什么事么?
自从那日封后大典之后,沈鹤书的所有消息,一下子消失在了她的生活中。当然,她也不愿主动去搜寻对方的消息。
她只想着,对方莫再要纠缠不清、打扰自己与姬礼。
谁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她与沈鹤书的事还未有个了结呢,第二日,皇宫中竟传出了当朝皇后娘娘与大理寺少卿有一腿的传闻。
听了这些风言风语,绿衣气极。方欲回去同自家娘娘禀告,却见姜幼萤正坐在殿内,手中打着一个璎珞子。
“娘娘……”
她面带难色,吞吞吐吐,“娘娘,您可听说了,外面那些传闻。”
皇后娘娘这才与皇上没好上几天,就有人迫不及待想要拉她下水了。
自家娘娘怎么可能又与大理寺少卿有干系呢?!
一想起造谣之人,绿衣便忍不住一握拳。
真是可恶至极!
谁料,自家娘娘面上,却是一片云淡风轻。听了绿衣的话,她竟连眼睛都不抬一下,双手平稳,穿过一串针线。
“娘娘,若是这些谣言传入了皇上耳中……”
绿衣有些不敢往下想。
姬礼不会信的。
姜幼萤面色坦然。
“去把白怜给本宫叫过来。”
绿衣一愣,“娘娘,白怜姑娘她方才去内务府取香炭,如今还未回来。”
虽是春日,可周遭仍有些冷,姜幼萤畏寒,姬礼竟惯着她,直接将香炭供应又往后拖了足足有一个月,待天气彻底回暖后,才会断宫中的香炭。
这样一来,周围之人,都跟着她沾光了。
宫人们忍不住心想——皇上与娘娘琴瑟和鸣,如此看来确实是一件好事。至少皇上的脾气好了不少,如今更是愿意去善待宫人们了。
经绿衣这么一提醒,姜幼萤想起来了。
细密的针线又是一引,不过少时,一个做工精致的璎珞子算是打完了。姜幼萤将其小心收好,准备再多做几个璎珞,挑一个最好的,给姬礼送过去。
“娘娘,”绿衣站在殿下,声音有些细微,“那奴婢去内务库将白怜喊过来?”
“不必,先让她取香炭。”
这是绿衣第一次见自家主子面上露出清冷的神色,“待她回来后,让她跪在殿门外。得了本宫的命令再起来。”
自己把她带到皇宫里来,原本是为了替姬礼还愿,却不是为了让她嚼舌根的!
一道冷冰冰的吩咐落了声,绿衣明显一愣,而后赶忙点头,吩咐下去了。
白怜就这般,在一片还未干的地面上跪了一整个下午。
姜幼萤先是睡了一觉,昨日又落了一场雨,周围气温不升反降,知道她怕冷,绿衣又给自家主子多添了一件衣裳。直到将近傍晚,皇后娘娘才沉沉醒来。
一醒来,便走出寝殿门,轻轻瞟了正跪在地上的白怜一眼。
她一回来,便被绿衣带人按着,让她跪在此处。
听见了开门之声,少女抬起头来。
“白怜。”
女子声音平和冷静,一双眸打量着她,“你可知晓本宫为何罚你跪于此处。”
对方低垂着眉眼,不吭声。
绿衣是个心思活络的,见状,联想起今日听到的那些传闻,顿时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便微微拔高了声音,同她道:“娘娘在问你话,那些传言,可是你放出去的?!”
“娘娘息怒!娘娘息怒——”
她忽然磕起头来。
“娘娘,奴婢只是实话实说。今早有人撞见奴婢,说是看见了昨日下午您与容大人在一起,奴婢便没忍住……同她多说了几句。是奴婢多嘴,奴婢知错了!奴婢本是想与她聊会天,却未想,宫内会传成这一番模样。奴婢知错了!皇后娘娘……”
她一伏身,竟开始呜咽。
那声音凄切,语气陈恳,又是拼命磕着头。纵是何人见了,都忍不住一声叹息。
真是祸从口出啊……
白怜微微瑟缩着身子,面上虽是一阵哀婉之色,可心中却兀自打起了小算盘:
这谣言,是她故意放出去的。
目的便是为了让皇上误会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心慈手软,又极见不得人哭。到时候,只要在她面前哭一哭、自己替自己求求情,此事便算是作罢了。可皇上对皇后的误会呢,却真的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这一项买卖,她是不亏的。
这几日,她亲眼见着,皇上到底是有多么宠爱皇后。这宠爱,渐渐地让她的头脑发昏、发胀!她羡慕对方,更是嫉妒对方。凭什么同时草根之辈,却是不同命运。
皇宫富贵迷人眼,她一踏入宫门,便下定了决心,要留在这里。
留在这里,不仅仅是当一个宫女,她要当的,是皇帝的女人。
于是她凄凄切切,哭得好一番梨花带雨,只盼着对方能再心软一次。
毕竟她编的由头,也委实充分。
要想,这后宫之中,何人不知晓人言可畏。她又是独宠,后宫那么多娘娘,早就想取而代之了。自己这“真言”一处,一传十、十传百,早已是众口铄金。
法不责众,皇后若是真追究起来,不一定能完全怪罪在她的头上。
“皇后娘娘……”
这一双乌眸哀婉。
皇后娘娘定是会原谅自己的罢。
白怜如此想到,一想起前几日在国安寺中所发生的事,便愈发大胆起来。
谁料,女子脚步轻轻,莲步轻轻晃荡,没一阵,就来到她身前。
一个亭亭玉立,一个瑟瑟伏身。
“你在说谎。”
白怜身子一震,满脸惊愕地抬头。
下一刻,慌忙地拉扯住她的裙角。
“娘娘,皇后娘娘,奴婢没有在说谎。还望娘娘明鉴!”
“那你说,你今日,是在于何人谈论此事?”
姜幼萤抿了抿唇,望向她。
先前,姬礼曾跟她说,白怜此人,心术不正。她当时还不觉得。
昨日小亭中,她正坐在亭内休息,一尾风至,姜幼萤一抬头,刚好看见了缓缓朝这边走来的两道身影。
其中一人,一袭紫袍,即便是看不清面容,可姜幼萤又如何不认得。
十有,是容羲。
她故意没走出去。
故意让白怜与容羲先打个照面。
先是在原地等了片刻,再走出去时,恰恰看见白怜跌落在容羲怀里的那一幕。
少女身形袅袅,楚腰纤纤,看上去……好生娇媚。
容羲却是皱了皱眉。
男子面上没有片刻慌乱,一见他那清冷自持的眼神,姜幼萤便知道——容羲这也是被算计了。
她想起姬礼的话来。
此时此刻,台阶之上,女子微微垂眸。她眸色清浅,如一片平静的湖泊,只有些许粼光,轻轻晃荡。
她的眼眸里,宛若有清明的星子碎了一地。
竟然看得白怜心中多了几分胆怯之意。
不、不该如此啊……
只见皇后又一开口,冷声询问:
“与何人一起,有何人为你作证?”
“这……”
白怜一愣,似乎完全没有想到,皇后会较起真来。
“娘娘,奴婢忘了。奴婢与那姑娘,仅是匆匆一面之交,因为在内务库排着队、好生无聊,便聊起了这件事……”
“本宫带你进宫,是让你私下议论主子的?!”
姜幼萤又一蹙眉。
“奴婢知错了!奴婢真的知错了,奴婢不该多嘴,奴婢——”
不等她磕完头,院门外突然响起极为清冷的一声:
“既然是多嘴,那就把舌头拔了罢。”
一抬头,果不其然,来者正是姬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