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凭刚开战不久的第一印象,黄权就对袁绍军的防守能力颇为失望。
好在,陪着黄权观战的诸葛亮,早已从眼神和表情中,看出了他心中的落差,不动声色地解说:
“别急,这才刚开始呢。沮授这人很有韧性,破墙只是第一步,他根本没打算指望靠这道土墙防住我们。这道墙,是迟滞我们的进攻、限制我们兵力展开的。
不过,墙后面的形势,我们这儿已经看不清了,公衡还是随我到后方的望楼上,用望远镜观察袁军现在也学会了杠杆式投石机,我军不敢把望楼造在前沿三百步之内,所以只能尽量把望楼再造高一点,用特殊的水晶镜组观察。”
诸葛亮说着,引着黄权往后方走了几百步,登上了一座离土墙五百步外的望楼。木质部分的望楼高度就有十丈。而且这个木楼还不是造在平地上,而是其下还有一个五丈高的包裹石垣的夯土基台,加起来就是十五丈,哪怕离前线很远视野依然足够好。
黄权这级别,还是第一次亲自接触“望远镜”这种始终保密很好的战略级观测设备,使用的时候还有些诚惶诚恐,唯恐失手砸坏了水晶,所以赶忙先把望远镜上的绑带挂在脖子上,这样万一没拿住也不会掉。
这玩意儿不用量产,装备数量很少,只有高级将领用,所以保密级极高,从没有战场缴获被敌人仿制的可能。
哪怕诸葛亮四年前就发明了望远镜,关东诸侯至今还不知道其具体存在。只是隐约从结果逆推、意识到刘备军可能有超乎他们想象的战场视野侦查装备。
黄权适应了几秒钟望远镜的用法,很快就找到了要观察的目标。
只见五百步外的战场上,随着汉军用壕车和投石机打出了缺口,关羽立刻投入了数千精锐步兵,其中还不乏一定比例的铁甲陷阵士,对着缺口蜂拥冲上。
与此同时,汉军的弓弩手也全部压上,进一步提供更纵深的远程火力压制。经过一个冬天的种田发展,刘备阵营中的神臂弩总数,又增加了三四千张之多,北线的河内战场被分到了两千张。
如今关羽部下的神臂弩总装备规模,已经突破了五千具,南边的李素装备规模也差不多,全国加起来有近万。这种射程三百步的犀利单兵强弩,俨然成了一股冉冉升起的精锐远程打击力量。
黄权看了关羽的远程部队投入速度,心中还有些疑惑,忍不住对诸葛亮点评:
“强弩手缺乏重甲,那么快就迫近上去支援,投入太快了。我军神臂弩比敌军弩兵至少有百余步的射程优势,不用走那么近也能射到甬道墙头。
太尉怎么如此急躁?近战步兵都还没完全夺下甬道外墙,就让强弩靠前、靠到能和敌军前排普通踏张弩一样的射程对射,这不是白白增加伤亡么?”
黄权的观点很朴素:既然我军轻甲、强火力兵种,有装备射程优势,那就该在敌人没法还手的位置放风筝啊。当然也不是说不要往上冲,只不过冲的任务先交给近战的铁甲兵,让肉的部队顶在前面。
换个后世普通看客都听得懂的说法,那就是“打团哪有让跟着肉盾一起冲到前排跟敌人互殴的”。
与此同时,事实似乎也证明了黄权的正确,因为汉军包括神臂弩手的远程兵上前之后,确实遭到了一定的反击火力,出现了貌似不必要的伤亡。虽然汉军弓弩手士气高昂,并没有被这些伤亡吓退,依然坚定地执行着关羽的命令。
但黄权的疑问,诸葛亮只是报以一句“别急,再往下看”。
黄权只好继续耐心观察,不久之后,他终于发现了问题的奥妙所在。
“太尉在没有彻底拿下甬道外墙的时候,就让弩手上前,是为了压制对面沮授把后续纵深的预备队派到缺口处!拖延沮授把袁军援兵拉上来堵口的速度!”
他的目光继续往战线的纵深处延伸,渐渐对战场的奥妙看得越来越清。
沮授的第一道工事,果然看似残破、在投石机阵的集中打击下抗不了多久。
但是,沮授设置了不止一道工事!目力所及,似乎至少有三道。而且每道土墙长堑构成的甬道,相互之间相距也就在三四百步。
从施工的作业量来说,挖掘一道两三丈宽深的壕沟、然后把挖出来的土堆砌成一道三丈高、三丈厚的夯土长墙。跟挖三道一丈宽深的壕沟、堆三道一丈半高厚的夯土长墙,土方作业的总量是差不多的。
这个有点数学常识就知道,墙壁厚度、高度都减少一半,截面积只有四分之一,施工量也近似四分之一
沮授放在一线的甬道防线土墙,显然是非常偷工减料的,这才一个多时辰就被彻底砸烂出缺口了。可问题是,他在有限资源的情况下,选择了修三道偷工减料的土墙,来形成防御纵深。
刚才关羽砸破外墙的那一个半时辰里,沮授的部队在干什么?他们在第一道墙背后,临时挖土、把缺口通往左右翼两侧的路垒断,然后用第一道墙缺口与第二道墙之间形成了一个临时的内瓮城,把关羽的部队放进这个缺口继续打阵地战!
关羽的部队成功冲了进去,但是因为缺口冲进去的人不多,同时能投入的兵力规模只有那么大。
更麻烦的是,投石机机动非常困难,壕桥车和掘土墙的木驴车这些重型装备,虽然把外墙挖破了,但也仅仅是破得可以走人通过,不等于可以直接把土完全挖平、挖到这些攻城车等笨重器械能从缺口里开进去。
所以,沮授的第二道纵深工事,目前就处在关羽的攻城器械怎么都够不着的射程范围之外。
这种打法,正是沮授在198年这个早春,跟关羽的对抗中,磨合成熟的最新防御战法,当然最初的思路,其实沮授早就有了,甚至在当年跟公孙瓒的易京楼围城战中,沮授已经开始琢磨这种“纵深弹性防御”。
传统的死守式防御,是不允许放弃城墙的任何一个点的,因为城墙只要被突破一个点,城就破了,敌军源源不断涌入,守军士气立刻崩溃。
沮授这个新防御的办法,犀利就犀利在,他允许放弃部分外围防线,外围被攻破,只要让士兵们知道他们还有希望,士气不崩,稍稍坚持下去,就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破而不溃的外围一线防御,至少阻止了敌人重火力攻城器械的突前重新部署,也限制了敌人的兵力投入速度。这就是一道已经破了的甬道土墙依然能发挥的余热。
可不,此刻的正面战场上,关羽的步兵已经陷入了苦战。他们虽然破了一道墙,而且都不能算是“遭到二线瓮城上敌军弓弩手的交叉火力乱射屠杀”,但战斗依然很艰苦。
说句题外话,如果黄权早来个十天半个月,他是有机会看到一次类似于“己方部队被诈开城门放你进瓮城、然后交叉火力四面乱射大量杀伤”的传统伏击战惨状的。
但是,这个小亏关羽十几天前已经吃过一次了,而且有诸葛亮在,吃亏规模并不大,稍微死伤了几百人就止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