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总是最冲动的,渴望建功立业、一朝成名。
何况杨修这种人,本性就按捺不住。
蒙袁绍垂询,他滔滔不绝地先把刘备的善意和要求说了一遍。
“久闻袁公仁民爱物,以天下为己任,想必袁公也听说了,朝廷关中之地,因李傕残害、天灾,蝗旱震接踵而至,民不聊生,以至天子都避祸弘农,朝廷不安。
袁公海内人望,当此之时,岂不该急朝廷之所急,供天子以衣食。并鼓励商贾贩卖河内余粮至关中,解民倒悬。关中终究也是朝廷畿内、首善之区。收其民心,让百姓称赞袁公盛德,便是让天子近臣士庶称赞袁公盛德,袁公岂有意乎?”
杨修内心,其实来的路上这半个月,早就想好了一套更加裸诱之以利、剖析利害的说辞。
但现在旁边谋士太多,有些人未必跟袁绍一条心,有些人则是正人君子拉不下脸,所以只能先拿冠冕堂皇的利益铺垫。
杨修不提关中百姓已经是刘备控制的子民了,只说那是“天子近臣士庶”,也是引诱袁绍注意与朝廷中枢的普遍良好关系。
可惜的是,袁绍历史上在献帝东迁的过程中,都懒得给皇帝提供物资,装聋作哑,这时候又怎么会因为这么一点微不足道的“改善关系和民间口碑”,就拿出钱粮来呢?
陪席三谋士中,以审配最为务实,他立刻帮袁绍开口:“杨公子,尊奉朝廷,自是为臣者应有之意,实不相瞒,骠骑将军日前刚刚从河内拨付了一笔钱粮,让人由黄河水路运至小平津,转济弘农、雒阳,以奉天子。
但关中之地,路途遥远,又有陕峡之险阻隔,水路不通。若水陆交替转运,又要经过白波贼盘踞之地,实在难以运达。事有轻重缓急,我们供奉天子,已经是竭尽所能,公孙瓒新灭未久,幽冀皆疲敝,实在力不从心。”
杨修提醒道:“审从事此言谬矣,供奉天子,自然是无偿的,可周济关中是有利可图的商贾之事,知要袁公鼓励,并不用袁公亲自贴钱粮。如今京兆尹已经把长安粮价涨到四五千钱,南阳袁术都已忍不住厚利,沿武关道丹水、粮船络绎不绝,获利颇丰。只是南阳余粮不足以供应百万人口,汉中王才特地让我来提醒袁公,共襄盛举、共分其利。”
袁绍也是个比较“节俭”的,既然审配都帮他把困难说了,而杨修又“不小心踩坑”提到了他不想听到的袁术。
所以袁绍也眉头一皱,顺水推舟:“帮助朝廷自然是应该的,但力有不逮,也只好先挑最紧要的帮。其余待河北安堵,从长计议。至于你说卖粮有利,本将军不是蝇营狗苟逐利之徒,一件事做与不做,与利无关。”
袁绍说罢,郭图就在旁边帮腔:“昔管仲以鲁缟之利,诱鲁人舍本逐末、弃农重商。鲁人入彀后,管仲便不许齐人买缟卖粮,鲁遂粮荒,国势大衰。
方今天下大乱,岂可为财货之利而轻损积贮?主公不贪商贾之利,重本重民,圣明可比齐桓公矣。”
反正郭图总是最后冒出来总结陈词的,要等袁绍自己倾向于哪一派观点、彻底暴露出来之后,郭图就负责解释这一派观点的英明正确性。
杨修见状,知道再直接纠缠下去没有意义,便淡然一笑,先转移到下一项诉求。
他也听闻过袁绍的刚愎自用,做过一点研究,知道每次郭图捋顺毛之后,最好别直接开口硬扛反驳,没好处的。
杨修侃侃说道:“既然河北积蓄不足,汉中王也不会强人所难。不过审从事刚才提到河东转运不易,汉中王此番遣修前来,正好也有一幢诉求,与此有关。
如今天下复宁,天子得以不被挟制,外镇将领之间,以朝政派系不同而导致的攻伐,也该平息了,同为汉臣者,岂能自相图害?若有不从者,便是不尊天子,其余诸侯当共伐之。
而并州、河东之地,自中平元年黄巾乱起,至今余孽未平。张燕、郭太分拒数郡,祸乱地方,汉中王欲与袁公确权明责、定纷止争,确定双方该各自为朝廷分忧多少。
汉中王以为,上党张燕,可继续由袁公平灭,而河东、平阳之地,郭太、韩暹等人,待关中恢复元气,汉中王自会派遣前将军复定之。双方都不过界,将来便以沁水、高都为界。”
杨修提到的边界,其实就是河东郡与河内郡、并州上党郡的交界。沁水南北走向,把东西两侧分得明明白白。而河内与上党之间,有太行山最南部的余脉为界。
这个地方,其实关羽五年前路过的时候,就跟杨奉他们打了一仗,还灭了杨奉、收降了徐晃,便是战国时大名鼎鼎的秦赵长平之战古战场。
不过,杨修宁可多说几个字,也不想直接简称,因为他不希望提醒袁绍如果答应了这么划分山西的势力范围,等刘备和袁绍彻底灭了乱贼长成完全体之后,双方就会形成“战国秦赵之势”。
历史上,长平之战前,汉末河东郡这块地方,本来就是韩国的,被秦国攻下了,导致韩国的上党郡与河南的韩国主体隔开,成了飞地,韩上党郡守不想降秦,才转而降赵,才有了后来的长平之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