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从尚未合拢的窗缝间隙偷偷溜进来,落在床榻前的地面上,铺展开一片幽蓝似的清辉。
花繁弦听闻季薄情此语,心中突然生出一阵古怪。
为什么要去找楚斯人?
他心中忍不住抵触,低声道:“臣愚钝,陛下可愿为臣解惑?”
季薄情居高临下打量他,笑着道:“你想要问什么?”
花繁弦小心谨慎道:“当年陛下对李非凡如此,是没有半点私心,全是为了国家与朝堂吗?”
季薄情侧过身,撑着脸颊,似笑非笑看着花繁弦。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朕这一生做过轻狂事、放纵事、令自己后悔的事情,李非凡一事若是换到当下,朕一定能够有更好的方式来处理。但那个时候,朕太过年幼,又年少轻狂,做事情太不留余地,给了李非凡和陇西李氏一个好大的难堪,自此以后,陇西李氏便与君主疏远,若是不然,凉州王也不会发展壮大到独霸凉州,朕才知道消息。”
“朕做的事情,让世家大臣不敢再以清流诤臣之名胁迫皇帝,得到自己的名望,让陇西李氏失去一名英才,让大周百年基业不至于死在这些文臣的作态之下,然而,这件事也同样让大周失去了对凉州的控制,让世家明白了自己与君王之间的矛盾已经摆在了桌面上。”
“朕当时为之,是为了先帝解忧,也是为了证明身为储君的自己有资格继承皇位。”
她清清淡淡道:“你说朕有没有私心?你说朕此举有利于国家和朝堂吗?”
花繁弦竟一时难以回答。
季薄情叹息道:“这世上绝对的对与错哪里是存在的啊,何人没有私心?就算是佛祖和孔圣人也会有自己最宠爱的弟子,何况我等?”
“你若是怪朕,朕也无话可说,可朕当时的所作所为已经是朕那个年纪找到的最见效的方法了。”
花繁弦:“陛下,臣……并没有怪陛下。”
季薄情:“朕知道你是重情重义之人,侠肝义胆之辈……”
她顿了顿,用一种羡慕的语气道:“帝王是孤家寡人,若是可以,朕也想成为你的好友,若是朕遭遇了李非凡一样的事情,你也可以为朕去如此斥责一位帝王,面对那位帝王的招揽也不为所动,依旧想着自己的好友。”
她这番话把花繁弦说的慌张起来了。
“陛下,您千万不要这么想!”
李非凡遭遇的事情……被扒裤子吗?
他眼睛瞪得厉害,眼角都有些发红了。
他急促道:“君辱臣死,陛下,这样的事情想都不要想,臣绝不会允许发生在您身上的。”
季薄情笑着抬起手,轻轻摸了一下他乌黑卷曲的头发。
“谢谢你这番激动的话,朕想,你是不是稍微也将朕当作好友了呢?”
“朕告诉你这些,并不是想要说服你朕做的没有错,朕只是让你知道,有些事情明知道是错,若是利国利民,利于江山社稷,朕一样会去做。”
“政治只以得失论,哪里能有好坏分?”
“朕派兵将北戎打到草原深处,还占据他们的草场,你觉得北戎人会不恨朕吗?会觉得朕所做是明君吗?但是,朕保护了大周的疆域和子民,若这是错,那朕就宁愿一错再错,直到错到将他们打破了胆,一路打到北戎王庭帐下,让他们再也不敢南下侵犯我大周!”
季薄情的手指拂过他的碎发,点在他眼角,“你也有北戎的血,你会如何看朕呢?”
花繁弦呼吸一滞,他仰着头,视线几乎无法从她身上移开片刻。
月光下的她看似温柔,却是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飒爽美艳帝王。
他呼吸不畅,肌肉绷紧,被她抚过的眼皮一跳一跳的。
花繁弦垂下脑袋,月光在他的身上仿佛变成了一层蔚蓝色的薄纱。
他低声道:“陛下果然看出我的血统了,我确实有北戎人的血统,可我是凉州人。”
季薄情没有回话。
他不安地舔了一下有些干燥的唇,“我知道我的身份不值得让人相信,可是,我自小就没见过父母。我之前是被凉州城内育婴堂养着,等我记事了,就被赶了出来,我开始自己养活自己。我在市井间做过许多活儿,要过饭,收过保护费,后来,我想要出门见识见识,就到处跑,没钱吃饭就跟着杂耍戏班,或是在镖局找个活计,有钱了就继续到处走走,直到我来到了长安城。”
流浪的浪子自此被季薄情牵着鼻子走,一直被溜到了扶苏城。
花繁弦放在膝盖上的手慢慢收紧。
“若是陛下不信我,我自会将一切交还给陛下,离开这里。”
说到此处,他声音略带些干涩。
即便是游侠浪子,也想要出人头地。
季薄情是他所见最不嫌弃他北戎面貌的人了。
而且,这座扶苏城中的外族人太多,北戎人也有不少,根本没有人将他当作奇怪的人,待他和平常人一样,这是他最想要的生活。
季薄情低笑一声,“离开这里?离开这里后,你又想要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