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年,您妈去南河沟那边了,您伯他们往六角楼那边去了,您哥跟长顺他们搁咱菜园那儿下井咧,保山,您伯跟一群人正下咱井台那个井咧。”
下井,不是人真的下到井里,而是用工具下井寻找尸体,捞死人或尸体不好听,“下井”听起来比较含蓄。
年年听到家里人去外村找他,已经压力山大,再听到下井,心虚得不行,他抓着雨顺的胳膊:“姐,这咋弄啊?”
雨顺一抹泪,笑着说:“没事孩儿,只要你好好的,那都没事。”
事实证明雨顺还是小,想事情太天真。
田素秋从西面回来,看到站在大门口的年年,老远就脱了右脚的鞋,到了跟前,二话不说,抓着年年按在自己腿上,熟练地拽下裤子,噼里啪啦往屁股上抡。
年年知道自己错了,憋着气一声不吭。
风调和雨顺一个扑在年年身上替他挡鞋子,一个去抱田素秋,两个人一起叫:“妈,孩儿今儿生儿咧,不能打。”
“再不打他就上天了,”田素秋气得发抖,“别说他是生儿,他就算是成精了,今儿我也得给他打回原形。”
祁长寿和春来还没回来,风调和雨顺身单力薄,俩人拼命护着,年年的屁股还是被打得火烧火燎。
井台那边,保山跟年年差不多,只是打他的是他爹王立仁,刑具是榆树枝。
和鞋底子相比,榆树枝的伤害范围更大,伤害效果更持久。
五队家长们的习惯,榆树枝打男孩儿,鞋底打女孩,笤帚疙瘩通用。
年年今儿挨鞋底,是因为他还小,树枝都比较长,他那个小屁股现在还顶不住。
保山他妈赵爱芝脾气特别好,从不打孩子。
不过,王立仁打孩子的时候,赵爱芝也从不敢开口劝,更不用说拦着不让打。
今天也一样,赵爱芝回来后就站在井台边,看着小儿子抱着头被抽树枝,保山最后被跺得滚在地上,赵爱芝也不敢去拉。
刘老三一家没有到处跑着去找保国,他们分成了两拨,柴小丑、刘老三站在祁家门口等消息,刘建国、刘二国和他们的两个伯伯两个叔叔在井台那边,守着王立仁等消息。
年年回来后,刘老三开始不住地问:“年年,保国搁哪儿咧,我知你肯定知,你跟我说一声,我去给他叫回来,我今儿肯定不打他。”
年年被按着痛揍的时候,他依然站在两步外,带着笑一直问。
年年屁股上挨着鞋底,还抬起头对刘老三翻了个白眼,狼崽子一样恶狠狠地吼:“跟你说了,我不知。”
柴小丑指着年年冲围观的人说:“啧啧,您看这孩儿,他给俺保国拐搭出去,三更半夜不回家,俺啥都不说,问他一下俺家的孩儿搁哪儿咧,他还烦气咧。”
刘老三还是那副带笑的脸:“年年,哎呦,大爷都跟你商量半天了,你赶紧给我说说吧,黄昏镇冷,保国搁外头要是冻出毛病咋弄?”
田素秋终于被风调抱得动不了了,冲风调吼、威胁再不松手就连她一起打也没用,风调就是不撒手。
雨顺从后面抱着年年,不停地说好话:“妈,妈,你都打这么多下了,孩儿也知错了,别打了。”
田素秋松手。
年年坐在了地上,雨顺慌忙去拉他。
田素秋把鞋子扔地上,边穿边伸手指着年年的脸说:“老好搁外头耍,黑也不想回家是吧?今儿我叫你搁外头耍个够。”
她脸一寒:“风调雨顺,都跟我回家。”
风调和雨顺肉着不肯走。
田素秋不说话,眯眼看着她俩。
风调和雨顺怂了,偷瞄着年年,一点一点往家挪。
刘老三陪着笑看田素秋:“那个,谁,素秋,你说说年年,叫他说一下俺保国……”
“呵……”田素秋冷笑一声,看都没看刘老三,转身走人。
“砰。”大门被关上。
“哐啷。”门栅也被插上了。
“唉,素秋这脾气可真是……”刘老三讪讪地给自己找台阶下。
年年冲刘老三翻了个白眼,跟着吐了口气,捂着屁股往门楼下挪了挪。
“呵呵呵,年年,您妈不要你了,你独个儿搁街上睡吧。”葛美芬和几个刚才一起提着灯笼去找他的婶子嫂子笑着逗年年。
“睡呗,成天搁家睡,今儿搁街上睡,说不定可美咧。”田素秋不在,年年就啥都不怕,他瞬间恢复了平日的皮实,嬉皮笑脸地还嘴,好像刚才被扒光了屁股挨打的不是他。
“中,那你睡吧,俺都走了。”
婶婶嫂子们说笑着结伴散去,只剩下柴小丑和刘老三。
“年年……”刘老三再次开口,不过还没说完,刘建国、刘二国几个跑了过来。
刘建国不看刘老三和柴小丑,提着灯笼径直往西跑。
刘二国边跑边对刘老三说:“保国搁六队往柴垛去的那个大坑里咧,俺去找他。”
年年楞了一下,几步跑到街中间,冲着井台那边喊:“保山,你给保国卖了?你咋镇没种咧?”
保山没回应。
刘老三嘿嘿笑:“看看,你不说,有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