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尽有时候也难解自己所思所想。
他与那人相识才不过短短三日,如何就这般惦念着不放。
最后的那段回程,全是那人在说他在听,半晌才舍得应一声。对方久了也自觉无趣,余下的就是无尽沉默。
他们在抵达的第一座城镇分别,待得他联络上护卫碰了面,剑客便动身离去。缘分始于沙漠终于沙漠,从此再无半分交集。
左右是一生只有一次的际遇,叶尽偶尔也后悔自己是否太过吝啬了些。
当天晚上,他头回失了眠。
往常也睡不安稳,可从未像今儿个这样躺了大半个时辰还无法入梦。叶尽闭上眼,浮现出的就是火光下撇过来的那一抹自傲,他后来吵着让对方换下那身衣服,何尝不是种自欺欺人的掩饰。
他究竟在耗着些什么?
吐出口浊气,叶尽起身下床。房里漆黑不见五指,他取火折子点灯,让烛火照亮一方桌台。
灯火如豆,跃动间夹杂了拉开抽屉的响动。
京中都道叶家四郎有才,然而倘若他爹知道他把才华用在这地方,非得打断他的腿不可。
他想起那人一次便提笔一次,如今数来竟也积出薄薄一沓,占了小半抽屉。
叶尽推开窗户,让月光洒到宣纸上。
世人常以红豆莲子作比,但依叶尽而言,最能代他此时心境的应是这漫天的星河。
璀璨星光连绵出曲折的光带,他沾了新磨的墨,等到落下最后一笔才觉后悔。
可写都写了,叶尽盯着看了会儿,又在如法炮制地把它也丢进去之前,先一张张取出了其他的。
他向来不愿重看自己写的这些诗,又是恼火又嫌牙酸,更不想直面那点见不得人的心思,此刻却鬼使神差地挨个展平开来,望着出神。
从第一张翻过去,叶尽就犯了嘀咕。
他回来已半月有余,那人若存了半点心思,早该追了上来。
这念头一冒出,他一时惘然。
……原来他在等的竟是这个。
叶尽回过味来,便觉是他着相了。困于鸟笼之时,两人都是坚称自己对男子没有半点兴趣,他虽是不饶人的嘴硬,却不知对方藏了多少真心。
也罢。
既然那边已经回了他的天涯海角去闯荡,他又何必在这里强撑?
他不等了。
就当是一片真心喂了狗,叶小少爷愤愤地想。
他重重合上抽屉,决定了要放下,心境反而轻松了些,后半夜居然是这阵子难得的安眠。
第二日起来,叶尽也拿定了主意。
这亲是必然不能成的,崔家那边沾亲带故,由他母亲出面好说道。孙氏心肠软又疼他,撒撒娇就能过去的事儿。
他爹那关不好过,但他被惯成那副样子,叶相叶大人才是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那个,更别提大哥三哥也会为他说话。他从小到大都没挨过打,罚得最重的一次也不过是三天内抄完五遍《礼记》,他可不信会因为区区婚事闹得让他挨那么一场。
至于被拿来说道的叶婉……
这丫头比他还不想成婚,提起就长吁短叹说不要被家务杂事束缚。也就是不敢在爹娘面前讲,有他在前头挡着别提有多偷着笑了。
逾龄的前两年处罚不算严重,还够他拖延。大不了到时借功请一道圣旨,从此光明正大地逍遥自在,岂不乐哉?
只是……他还没有想好怎样处理收在抽屉里的那些。
他下朝回来,就撞见正准备往外走的姜生。后者也不见往日笑嘻嘻的样子,兴许是瞧他精神好些了,顺口似的问道:“少爷心情很好?”
“还好,”叶尽说,“只是想通了一桩事,也该做点打算了。”
姜生“哦”了声,在出去前又落下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