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知花千秋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驱使着他彻夜研究蝴蝶兰需要怎样比例的土壤和水量,又学着去调控丽格海棠的温度,也许只是因为这么做的时候可以不去想曾经住在这里的那个人。
月见山希望他为花们找个好去处。
如果可以,他想把它们全部留下,但无论是客观条件还是感情上都不允许——他并不确定月见山是否希望他这么做,至少知花千秋认为自己不是个好去处。
于是他最后在花店的常客里做了选择,确信那都是些爱花的人,折价出售的唯一条件是善待它们。
他只留了那盆白雏菊。
知花千秋并不像自己的姓氏那样关心花语,开始了解是在经营花店以后。然后他意识到,他本可以发现得更早些。
白雏菊是深藏在心底的爱。
玛格丽特是期待的爱。
相传很久以前,人们为了验证爱情,会默念着“喜欢、不喜欢”将玛格丽特的花瓣一片片地摘下,最后一片就是答案。
他们第一次在这家花店相遇的那天,月见山推荐给他的花是玛格丽特。
知花千秋知道现在自己所想的一切都只不过是妄加揣测,白雏菊还可以象征着永远的快乐,玛格丽特也有骄傲与欣赏之意,但二者的共通之处令他不得不在意。
然而他的搭档已经永远不可能再对此作出回答。
他有时会后悔没有在那人抓着他的衣角走在身后时再多看一眼,或许就可以从对方的眼神中得出答案。但也不一定真能做到,月见山将自己的想法隐藏得很好,平时流露出的态度是生怕多给他添麻烦,连遗书里最后絮絮叨叨的都是这些。
可是知花千秋从没有觉得他麻烦。
他不清楚自己对男人是什么样的想法。
喜欢?讨厌?可以接受与之上床?
不如说从来没有考虑过这方面,他的欲望似乎很淡薄,大学交往的几个女友也都仅止于接吻,那时候还更像个彻彻底底的无性恋。
不过,在察觉月见山春泷可能对他怀有异样的情愫时,至少他没有感到恶心。
无所谓了。
反正他们在开始前就迎来了结束。
而他只是惋惜着失去了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友人。
月见山春泷死后的第三个月零七天。
他把逐渐走上正轨的花店和白雏菊都交给新雇的店员打理,动身去了冲绳。
刚毕业的大学生知道这是老板最宝贝的一盆花,赌咒发誓人在花在,引得知花千秋不由失笑,答应回来要是花开得好可以加工资。
飞机在傍晚抵达,一下舷梯,知花千秋先感受到的是拂在脸上的湿热海风。
“日本的夏威夷”地处亚热带,四季温暖如春。他想起那个一遇冷就喜欢把脸埋在围巾里的人,在这种气候下从小长大,的确会养成那样的生活习性。
天空很低,低到点缀在其上的几簇火烧云都仿佛触手可及。又是一阵从海面而来的和风,晚霞染上云的速度似乎更快了些。
他看着那几朵云缓缓流动。
……月见山也吹过这样的晚风吗?
月见山春泷没有留下自己的照片,但他留下了他妈妈的。
照片放在柜子里,柜子的钥匙放在白雏菊的花盆下,会仔细地照顾花草的杀手心思意料之中的细腻,可惜唯一算漏的就是自家搭档那难以启齿的障碍症。
知花千秋拿到那张照片时有一瞬间的茫然,他不可能在来往行人中认出月见山春泷的母亲,所有人在他眼里都是一样的。
但他还是买下了十五日傍晚到达月见山春泷家乡的机票,决定在第二天下午拜访波之上神宫。
月见山春泷说他母亲会在每个月的那个时候去为他祈福,就算碰不上面,去走一趟也好。
拜过山门,又在手水舍握杓清洗过双手,知花千秋避过结伴来参拜的一行人,这才来到了赛钱箱前。
摇响垂铃,投入五十円,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没有事是什么值得祈求的。
既然如此,那就祈愿月见山留下的遗书最后一句成真好了。
毕竟那是他最后的愿望。
二拜二拍手,知花千秋最后鞠了一躬,退出了拜殿。
果然是不可能遇到的。
他这么想着,和踏入神殿的人擦肩而过。
女人打扮年轻时尚,只是似乎身体不太好,走过来的几步路上就连着咳嗽两声,察觉到他的目光后就友好地笑了笑。
知花千秋点点头回之一礼,正准备转头离去,忽然看到了落在地上的一张纸片。他起初想叫住对方,但回头见女人已经站在箱前开始参拜,干脆捡了起来站在门口等她。
相纸很薄,他虚靠在门边,目光扫过去,辨认不出上面那人的面庞,只感觉年纪很轻。当女人重新走出来,知花千秋就出声叫住了她。
“咦,”她惊讶道,“你是刚才的……?”
“是,打扰了。”
他笑笑,“您刚才掉了东西。”
对方显然是个开朗的性格,接过他递来的照片就拍拍心口道谢起来。
“真是多谢,”她连声道,“这是我儿子的照片。我就是为他来祈福的,要是丢在这里反而说不清了。”
知花千秋的神情几不可见地迟滞了一瞬。
但他还是笑起来,“您这么年轻,真是看不出来居然有孩子。”
“哎呀,这话说的。”大多数女性总会喜欢这样的恭维,眼前这位也不例外,她直爽地一挥手,“这已经是很早以前的照片了,他跟你差不多大呢。”
月见山春泷小他两岁。
“听您的意思,他现在不在身边了?”
“是啊。”
她露出些怀念的神色,“其实就在以前,我也算不上什么合格的母亲,一个月见不到他几面。”
知花千秋知道,在这种时候只要稍稍侧头,作出倾听的姿势就好。
“我听说他在家里很沉默,他父亲又是那种说一不二的性格。可我也阻止不了什么,于是,等到他有能力照顾自己以后,我就跟他说——”
“离开这里,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吧。”
月见山说他是离家出走来到东京的。
“他爸爸发现的时候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呢,但最后好歹是解决了。”她笑得狡黠,“就是那孩子从小怕冷,不知道离开了冲绳习不习惯其他地方的气候。”
除了暮春和夏天,月见山总是戴着那条说是他母亲亲手织的灰白围巾。
“平时也不认得路,以前就说起码教他辨别方向,结果到最后也没学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