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珏觉得，在宫廷的女人之中，安嫔绝对称得上是最懂她的了。

安嫔没有阻拦她，也没有说一个疯子还有什么值得看的，她尊重明珏的每一个决定，只要是明珏想的，她都会不问原因，鼎力支持。

就如现在，她也只是默默地等候在永和宫的门口，等待着明珏进去。

安嫔比上回的精气神已是好了许多，她不但面色红润，眼神中也有了光彩，比之那次瘦骨伶仃的样子不知好上了多少。

看来折磨德嫔，让安嫔也好过了许多。

明珏牵着胤禛的手走进寝宫，刚进宫就闻见了一股浓重的药味，德嫔仰卧在榻上，一张脸瘦的仿若只剩下了一层皮，干干巴巴的，听见动静，她缓慢地朝这边偏过来头，露出来一个干枯的笑容。

苍白如纸的面孔，乌黑的头发乱拂在脸上，整张脸都凹了下去，她躺在床上，宛若一张薄薄的纸片。

想到当初见的那个令她惊艳的明媚美人，明珏心中不由自主地就生出了感慨。

若是德嫔一直心存善良，认真生活，凭借着她的资质条件，她本可以拥有大好前程的。

德嫔或许永远也不知晓，她日后会做到皇太后。

只是那皇太后之位，她最终也没稀罕。

明珏走到德嫔身边，居高临下地望着德嫔，明珏手里牵着的胤禛也同明珏一起望着德嫔，眼中无悲无喜。

德嫔气力虚浮，甚至已经无法再坐起来了。

她就要这样结束自己潦草的一生了吗？

真不甘心啊...

德嫔的眼珠转了转，声音依旧如往日一般柔弱可怜。

“胤禛，你能扶额娘起来吗？”

“我听说德嫔娘娘有话要对我说。”

看到德嫔如今的这个样子，胤禛心中很复杂，他还从未见过这个女人如此落魄，她的眉眼和上辈子那个当众斥责他为乱臣贼子的女人的眉眼重叠了起来，让他一时之间，竟分不清是虚是实。

“如今额娘和我都来了，有话德嫔娘娘便说吧。”

德嫔叹了口气。

“胤禛，其实我一直都想不通，你为何如此恨我？我明明生了你，养了你，你为何如此恨我呢？世间的各种生灵，都天生便会亲近它们的额娘，可唯独你不同，你为何...天生便厌恶我，不论我怎么努力，你都不肯亲近我...”

德嫔气若游丝，却依旧坚持着说下去。

你说的没错，世间生灵，天生就亲近他们的母亲。

所以我上辈子也如此亲近你。

我天生便想亲近你，觉得我是从你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觉得这个世上的额娘，哪有不为自个儿子考虑的？

所以才被你欺骗，才被你利用，才被你弃之如敝履。

若不是我的执念太深，不想叫这一世的我再重蹈覆辙，化作了一抹执念附在他的身上，这辈子的我，可能还会像上辈子一样，被你玩弄于股掌之间。明明将世间最珍贵的，你平生最想要的东西捧到了你的面前。

却只换来你的一句。

我不配。

你可知，那句话冰寒入骨，叫我不论隔了多少世，都刻骨铭心，难以忘怀。

“这世间的额娘也都为了子女好，那你呢，你可曾为我好过？”胤禛神情复杂地望着她，“德嫔娘娘，你可知，这世上从未有人对你不起，你却觉得天下人皆负你；明明这世间的生灵天生都会对子女有些爱护之心，唯独你...只是将子女当做可以利用的工具。”

“我没有！”德嫔突然激动起来，一双眼睛泪花闪烁，“自始至终，你都未曾信过我。”

明珏在一旁暗自感慨了一句，德嫔这演技可当真是好，若不是她早就识得德嫔的为人，没准也要被德嫔的演技所迷惑了。

不过，她觉得今日的胤禛奇怪的厉害，虽然胤禛平时也经常说些大人话，但从未如今日一般，表情如此严肃，说出的话也如此字字锥心，叫她觉得，胤禛好像真的是个大人了。

德嫔见胤禛沉默不语，转而泪眼朦胧地看向明珏。

“皇贵妃，我大限已至...我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了。”

德嫔瞧起来楚楚可怜极了。

“胤禛是我在这世上，存活着的唯一孩子了，我有一些话想交托给你。”

明珏态度淡淡的：“你说便是。”

德嫔咳嗽着，挣扎着坐起来，也没人扶她，她就这么挣扎着一步步起来了，她身体里像住着一个老风箱，发出干哑难听的声音。

“皇贵妃，我...”

德嫔的话音还未落，她整个人突然就从床上朝明珏扑了过来，明珏站得离她有段距离，但德嫔此时的速度却根本不像是一个病入膏肓之人，她拿起旁边柜上的花瓶就猛地地朝明珏砸来。

只是她的花瓶根本没能砸下去，她的手腕顿时被胤禛擒住了。

门外此时也闪进来了两个宫女，不知何时已经一左一右地将德嫔围住。

明珏面色复杂地望向德嫔。

“原来你根本就没病那么重，但我来你这儿，岂能全无防备，如今你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

德嫔的手腕被胤禛紧紧擒住，她震惊地望向胤禛，不明白一个小孩子为何会有如此大的气力，她虽在病中，可那手腕却在胤禛手中纹丝不动，胤禛只是一个不足四岁的孩子啊...

她突然想起胤褆曾朝她哭诉，说胤禛的力气大的委实惊人，实在是不像一个小孩子...

那时她觉得胤褆真是蠢得可笑...

德嫔惊惧之下，又发出一连串的咳嗽，她瘦的已经全然剩下了一副骨架，随着她咳嗽的声音，这具骨架整个的都在发颤，仿佛立马便要碎了一般。

“我的确病入膏肓，时日无多，但我也确实服用一些药物，加大了自己的症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