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感受到死亡，他不知道自己现在到底是什么心情，他怔怔的，一时之间忘了反应。

明珏以为他和胤祚兄弟连心，感到难过了，走过去轻摸着他小小的背脊：“胤禛，不要难过了...弟弟去了另一个地方，在那边也会快活的。”

胤禛抬起小脸，眼里都是水汪汪的泪花，他记得大冰块告诉过他，额娘也没能活太久，那...额娘日后也会如此吗，也会无声无息地离开他身边吗？

这么突然，如此不可阻拦。

明珏瞧见他这副模样，说不出的心疼，那德嫔作恶再多，孩子终是无辜的，她也见过胤祚，虽然瘦弱了些，但生得也很是可爱，她也怎么都没想到，胤祚如此早早地就去了。

“胤祚弟弟很可怜，”胤禛懂事地说，“以后他就去了天上了，对吗？”

“对，”明珏温和地说，“以后呀，他就在天上变成了星星，看着他的胤禛哥哥。”

“那我和胤祉，每年都会放天灯为他祈福的。”胤禛的小手抓住了明珏的衣角，“额娘，这人说不在就不在了，我们一点办法都没有吗？”

“我们有办法呀，你看，最近宫中的太医都去永和宫为胤祚看病，你汗阿玛也很焦心，日日守着胤祚，但是，”明珏有些黯然，“这些都还是没能救回胤祚，虽说药石也有力，但是抵不过生死由天。”

胤禛听得心里更害怕了，他紧紧拉住明珏的手。

“那额娘若是不舒服了，也要找太医看啊。”

明珏奇怪，怎么突然就扯到了她身上，她摸摸胤禛的脑袋：“额娘自然会找太医看啊，胤禛也是，我们都要好好地爱护自个儿。”

“嗯。”胤禛用力地点点头，“胤祚弟弟没能有一个好额娘，德嫔娘娘在天冷的时候还抱胤祚出来呢。”

明珏沉默了一瞬，没有说话，德嫔的人品他们都有目共睹，这回胤祚去的如此之快，不知道和德嫔有没有关系。

“胤禛不要过度的难过，以后每逢年过节，记得记挂着弟弟就好了。”明珏温柔一笑，“弟弟虽然离开了，但也希望着这世上能有人惦记着他，这样弟弟在另一个世间也会幸福的。”

“好啊额娘，”胤禛拉起胤祉的手，“我和胤祉，一定都为胤祚弟弟祈福，希望他下辈子能有个好额娘。”

“好，胤禛真是个善良的孩子。”明珏望着胤禛，满眼欣慰，“胤禛告诉额娘要注意自个的身子，那胤禛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知道吗？”

“知道啦！”胤禛轻轻拍着小胸脯，语气却有点儿忧伤，“胤禛不能生病病，不能叫额娘担心，不能再因为嫌药苦就偷偷将药倒掉啦，若是胤禛好不起来，像胤祚一样，额娘会哭坏鼻子的！”

“不许说傻话！”

明珏心疼地抱过胤禛：“你会一直好好的呢！”

紫禁城上下，都没想到胤祚这么快就去了。

胤祚前段时日就病了，但后来好上了不少，众人皆以为胤祚能就此地安然无恙，没想到都快到初夏了，胤祚病情又加重，甚至连个喘息的功夫都没有，就这么急急走了。

德嫔当即就受不了这个打击，晕了过去。

这些时日，她没日没夜地照顾胤祚，瘦了很多，康熙怜她照顾胤祚辛苦，对她的态度也没之前这么恶劣了，而且胤祚也一日日好了起来，每日叫她额娘，叫康熙汗阿玛，她听着心里甜滋滋的。

她觉得这是自己入宫以来最快乐的一段日子，虽然每日都在担心胤祚的安危，每日照料胤祚那么辛苦，但她却觉得很满足。

她的前半生都在谋略和算计，但最后的结果却都不尽如意，第一个儿子背叛她而去，第二个儿子身子骨也不好，她有时候时常在想，究竟是哪里出了错，她总觉得，自己本该拥有顺风顺水的人生，都该拥有万岁爷的宠爱，本该拥有儿子的言听计从，本该拥有日后旁人难以企及的荣华富贵。

连大萨满都说，她是极贵的命格，日后也会坐上极其显贵的位置，命途扶摇直上，甚至到达女子想都不敢想的姐姐。

所以太皇太后极其看重她，更看重她所生的子嗣。但是太皇太后不知道，大萨满曾悄悄地暗示过她一句话。

大萨满经过她身旁，曾意味深长地看着她，轻飘飘落下了句。

所有的一切，都需要德常在珍惜啊。

她不明所以，她拥有的一切，她自当是无比的珍惜，她拼命地往上爬，不顾旁人的耻笑，拼了命地怀上孩子，难道她还不够珍惜吗？

就连那个早就背叛她，认她人为母的不孝子，她也是尽力地去争取他，从不愿意放弃，企图将他拉到自己身边来。

她觉得，这宫中没人比她更加努力，更加知晓珍惜了。

佟贵妃家世显赫，也从不在意万岁爷的宠爱，甚至将万岁爷往外面推，若不是抢了她的孩子，佟贵妃何以拥有如今的地位？

明明她才是紧紧攥住一切，知晓珍惜一切的人，为何她拥有的却越来越少呢？

照顾胤祚的这段时日，她反而不想那么多了，她完完全全地化身为了一个爱孩子的母亲，而不是往日总想着拿胤祚谋划，总想着靠他为自己再多争取一些东西。

而万岁爷此时，也仅仅是一个爱孩子的阿玛，再也不是那个指点江山，需得所有人仰视的万岁。

看着胤祚一天天好转起来，德嫔心中越来越高兴，等胤祚彻底好起来，万岁爷说不定会对她就此改观，他们母子在这宫廷中的日子也能更好过一些。

她怎么都没想到，胤祚就这么突然地去了。

她当即就昏了过去。

德嫔做了一个梦，梦中她又梦见了她的六阿哥，她又梦见了六阿哥出生后的每一天，梦见六阿哥是如何一步步长大的。

一开始她也并不喜欢这个小孩，当时她在宫中的处境并不好，所有人都在看她的笑话，若不是因为怀了六阿哥，她现在就没命了。

虽说六阿哥算是救了她的命，但她对他还是喜欢不起来，她一看到胤祚那张脸，便想起那个极没良心的胤禛，想想胤禛是如何攀富结贵，背叛于她的，每逢想到这个，她就恨得牙痒痒。

她生怕胤祚也背叛了她，更怕万岁爷在她生完孩子后，为了讨佟贵妃的欢心杀了她。

她活的很焦灼很痛苦，在胤祚小小年纪的时候就经常带着胤祚去看望太皇太后，用胤祚来吸取太皇太后的喜爱，顺便保住她自己的命。

而且为了重新获得恩宠，也为了不叫胤祚被送去太后那里养，她时不时地耍个小手段，让胤祚偶尔地生个小病什么的，好叫康熙来瞧她。

胤祚生得玉雪可爱，又聪慧的早，不论是太皇太后，还是万岁爷，都很喜欢这个孩子。

她终于靠着胤祚，保下了一条命，有时候看着胤祚在小床里对着她咯吱咯吱地笑，她的心也时不时地会软几下，这毕竟是自己骨肉至亲的孩儿啊！

太皇太后亲自赐名“胤祚”，这让她得意不已，后宫中那些低位妃子又开始羡慕她了，很尊敬地称呼她为“德嫔娘娘”。

可没想到，好日子就这么没了。

梦中笑得天真烂漫，一步步朝她爬过来的胤祚突地一下子就消失了。她在梦中挣扎着，她感到一只胖胖的小手握住了她的，她的小胤祚万分不舍地看着她，他的小身子已经变成半透明状的了。

“额娘，我走啦，日后你要好好珍惜现在的一切，莫要再做错事了！”

她的胤祚还不会说这么多的话，但这奶奶的声音又分明是胤祚的。

又是要她珍惜，她何以没珍惜呢，她分明很珍惜，分明在拼命地为自己争取！

“胤祚，不要离开额娘！”

她的手胡乱在空中挥舞着，她感到一阵撕心裂肺之痛，胤祚的小手渐渐松开了她的，她抬起头来，发现胤祚看她，也是万分的不舍，孩童清澈的眼眸里满是眷恋。

“额娘，胤祚也舍不得你，可是胤祚要走了...”

小孩儿的眼里泪汪汪的，小手拼命抓住她的，最终还是被一股外力拽着松开了。

“额娘，我会托梦给汗阿玛求情，叫他不要怪你！额娘，你一定要好好珍惜自个，不要再执着了，莫要再错下去了，若你就此回头，还不算太晚，你要以一颗真心待四哥，四哥会念及你们的母子情分，为你养老送终的...额娘，真的别再错下去了，这是儿子...最后能为你做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