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沉默了一会，突然说了一句和这个话题毫不相干的一句话，“我会做你的朋友。”

“我们本来就是朋友啊。”他的眼神有些异样，躲开了她的注视。

他们爬上了天文塔。人很多，简直是人满为患，这个本来就不算大的看台现在更是拥挤不堪，好像菜市场里大桶的鱼。茱莉他们从人群的缝隙里挤来挤去，好不容易找到了一点空地，被迫站到厚厚的雪堆里。

“梅林啊，我们是来看流星的还是来看人的？”阿兰对着黑压压的人群感慨万千，“还有人架了一个长筒望远镜！”

“你说什么——太吵了，我听不清——”

“我说，有人架了一个——”然而，他的后半句话很快就被嘈杂的人声淹没了。

他们不得不提高了声音说话，围成一个圆圈，脑袋贴脑袋，脚尖对脚尖。

茱莉觉得从这种人挤人的情形下想找到雷古勒斯可实在是不容易。她左顾右盼，希望能瞧见雷古勒斯的身影。

“流星雨什么时候开始？”

“不知道。”

“我有一个打发时间的主意，我们来讲故事吧。”

“好啊！”

茱莉马上点头同意，她第一个开始讲，这个故事是她曾经听过的，“从前，有一个人掉进湖里渴死了，他沉啊沉，一直向湖的最深处沉去……人鱼公主救了他，于是这个人就长命百岁，一直活到老。”

“什么跟什么呀？这个故事无聊透顶。我还是喜欢?诗翁彼豆故事集?。”阿兰失望极了，“我给你们讲?三兄弟?的故事好了。奶奶以前常给我读的。”

于是阿兰讲起?三兄弟?的故事，“……三兄弟来到一条河边，这条河很凶险，他们无法游过去。于是他们便用魔法造了一座桥。这时死神突然出现，拦住了他们的去路，他很愤怒，因为他们违反了规则。他计上心来，假装恭喜三人躲过了死亡，为了祝贺，要送三件礼物给他们。老大生性好斗，他要一根在决斗中永远获胜的，最强大的魔杖，于是死神用接骨木的树枝做了一根魔杖交给他。老二傲慢自大，他想继续戏弄死神，便要一块能起死回生的石头，死神就在河边捡了一块给他。老三聪慧过人，因此他不相信死神，而是要一件死神永远找不到的衣服，死神不情不愿的把自己隐形衣脱了下来给了老三。他放三兄弟离开了，三个人各自向自己的目的地前进。老大逢人就炫耀自己得到了一根举世无双的强大魔杖，结果他喝醉后被人割了喉咙，魔杖也被夺走。老二回到家，按死神的吩咐转动了三次石头，于是他想娶但是不幸早逝的姑娘出现了。然而她已经不属于人间，不能真正的和他在一起，于是老二在绝望中自杀了。”

“老三呢？”

“死神一直没有找到老三。他一直活到很老很老，才脱下了隐形衣，交给自己的儿子。他像老朋友一样笑着迎接死神，以平等的身份，离开了人世。”

“真的有死亡三圣器吗？”

“不知道，应该只是一个传说吧。”

“接下来该埃姆讲了。”

“我不会讲故事。”

“讲嘛！我们都讲了！”

“唉，好吧。很久很久以前……”

阿兰悄声对茱莉说，“这一听就是一个很老套的开头。”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小男孩，他和妈妈和妹妹生活，他家很穷，只能吃土豆和硬面包。有时候路过蛋糕店，他就贴着橱窗盯着里面美丽的蛋糕看呀看，他想，奶油到底是什么味道的？不过，就算吃不到奶油也没关系，因为他觉得妈妈做的每一道菜都很好吃。即使总是土豆也没有关系，他一样长得很高。

“即使很穷很穷，但小男孩仍然无忧无虑。他从不去想明天会怎么样，他只想着今天玩的痛快。他一个人打水漂，拿粉笔在墙上乱画，在旷野上拉琴，就是不愿意去打开课本学习。外面对他来说有无穷的吸引力，他不愿意回家。家里有什么好？破破烂烂，到处漏风。每到下雨天，天花板就会漏水，滴答滴答，小男孩就去拿盆接，这边漏完，那边又漏了。屋子潮乎乎的，墙上爬着成群结队的蟑螂，小男孩和妹妹挤在一张床上，雨水滴在他们的脸上。妹妹发起抖来，她说，“哥哥，我好冷呀。”小男孩不耐烦的回答，“没办法，妈妈那屋子才有炉子。如果妈妈那屋不暖和，就没有客人来了。”妹妹点点头，她全身冷的就像冰一样。但是小男孩把被子抢走了大半，闷头大睡，妹妹只好抱着枕头睡。就这样，挨过了一个冬天，春天到了。小男孩转了学，他依然没有朋友，因为大家都知道他家里的事。他刚一进教室，就挨了欺侮。但是他最难过的是，同学们嘲笑的事情是真的，因为这个，他不会有朋友。对这个家，他又爱又恨。春天了，妈妈脸色红润起来了，她更漂亮了，于是客人多了。妈妈支使他去买东西，家里什么都缺，可她一定要小男孩先去买糖块吃。亮晶晶的糖块，含进嘴里有甘草的甜甜的味道，他把糖全吃了，没想着给妹妹留一块。他边吃边盯着手里花花绿绿的纸，想着，只要有钱就能吃糖，只要有钱——他鬼使神差的抓走了几张面额不起眼的票子藏进了帽子的夹缝里。妈妈问他花了多少钱，他就多报一点。后来他一买东西，就像这次一样谎报账数。”

“有一天，有几个孩子主动找到他，说，只要你给我们买冰激凌吃，只要你通过一个考验——”埃姆里斯停顿了一会儿，接着讲了下去，“为了拥有朋友，他把那些钱全花光了。可是他们马上撕毁了狐狸的伪装，他们用最难听的话羞辱小男孩，对他拳打脚踢。小男孩失魂落魄的回到了家，妹妹正坐在门槛上等他。马上就快夏天了，她依然在发抖。她哭着喊哥哥，小男孩流出眼泪来，他冲上去紧紧抱住了妹妹。

他开始用心的照顾妹妹，笨手笨脚的给她梳辫子，牵着她的手在田野上走来走去，唱着自编自导的歌。妹妹渐渐不再发抖了，他感到很高兴，她的病一定是好了。一天夜里，妈妈不在家，他们大着胆子爬上了房顶，仰望着无边无际的星空。其中有一颗很美丽很美丽的星星，它是那么明亮，亮的几乎让人快流出眼泪。这时一颗流星划过了，男孩对妹妹说，“我要许个愿，我希望妹妹永远健康快乐。”妹妹笑着点点头，要哥哥拉琴给她听。可能是太累了，她听着听着就睡着了。男孩把她抱上小床，用被子紧紧裹住她，他也睡着了。第二天他早早醒来，去给妹妹准备早饭，偷偷把糖果藏在面包里。妹妹还是没有醒。他知道，妹妹永远不会醒来了。过了很久很久，妈妈摇摇晃晃的回来了，她又喝了酒，在男孩的哭声中一头扑到妹妹身上，她像一头发狂的野兽嚎叫着，使劲打妹妹的脸，但是妹妹一点反应都没有。

她结束了她没有得到多少关爱的一生。男孩也只关心了他的妹妹不到半个月。男孩很后悔很后悔，可是他不能有弥补的机会了，再也没有了。妹妹被扔进了穷人的公墓，他唯一能做到的就是把不要钱的花放在那小小的墓碑边。

他回到家，比以前更放荡了，他什么坏事都干，说也奇怪，他现在朋友倒多啦，他对女孩子们恶作剧，亲她们的脸，拽她们的裙子，骂她们长大后会像自己的妈妈一样！而他的妈妈呢，似乎也觉得妹妹死了，就像扔掉了一个累赘。她整天酗酒，喝啊喝啊，喝到吐，喝到那些男人兴奋的大嚷，再喝！喝着喝着，她就死在了那张挣钱的家伙上。现在只剩下小男孩一个人了，可他还不知道。他吹着口哨回家去，看见妈妈躺在床上，什么都没穿，手里还攥着一个酒瓶子。男孩发了疯。他活该受到惩罚，他一无所有了。这就是那个该下地狱的男孩的故事。”

他讲完了。

他的听众们安静的看着他，过了好一会，茱莉温柔的问，

“埃姆，你在哭？”

他错愕的抬起手摸着眼角，那里已经冷冰冰的了，他眨了一下眼，热热的水珠很快被凉风抽走了温度。他胡乱的抹着脸，但泪水怎么也擦不干净。他干脆抬起头，努力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嘴角却无法抑制的发抖。

“只是一个故事罢了。它已经过去了。”茱莉去擦他的眼泪，但他推开了她的手，用轻松的语气笑着说，“故事的最后呢，男孩会得到惩罚，他会下地狱，他是一个恶魔——”

阿兰打断了他，“故事的最后，男孩得到了拯救，他会上天堂，他是一个天使。”

“不——他不会得到拯救！他骗人，他满嘴谎言——”

两个沉甸甸的身体突然压了上来，他惊慌的看着怀里的两个人，不知所措的张开双臂，不知要不要抱住他们。

“你也太蠢了吧，讲着讲着故事把自己弄哭了！”阿兰用拳头使劲擂着他的后背，“你还真是个多愁善感的人啊！总是叫我哭包，结果你哭起来也和黄毛丫头一样丑兮兮的！”

他愣住了，他们把他抱的很紧，四条胳膊像四条粗实的绳索牢牢的捆住他的腰，简直勒的他喘不过气来了。埃姆里斯也用力回抱住了他们，三个人放声大笑。埃姆里斯支撑不住，他们一下子摔倒了，栽进了雪堆里。

“你们是想从天文塔上掉下去吗？”

他们抬起头，雷古勒斯正俯视着他们，手里也提着一副望远镜，还有一兜子什么东西。

“嗨，布莱克，”埃姆里斯笑着打招呼，“你眼力真不错，这么快就找到‘我们’了。”

雷古勒斯不回答他，而是转向茱莉，“我以为你只约了我一个。”

“我……”茱莉茫然不解，她没有说过单独约他，而且人这么多，单独又有什么意义？

“我给你带了这个。”他把那袋子东西递给她，脸绷着，“不知道你喜欢不喜欢。”

“谢谢你。”

茱莉打开袋子，里面装着一只小雪人，两枚亮闪闪的纽扣眼睛，一个钢笔鼻子，脖子上还系着一条绿色的领带。它像不倒翁那样摇摇晃晃的来回摆动，抖落下细小的雪花，它似乎只会做这一个动作。

“这是雪人‘雷古勒斯’。”他无视了埃姆里斯和阿兰怀疑的眼神，解释道，“我试了很久，才让它动起来。反正，它也不会做什么，只会傻乎乎的摆来摆去，像个傻瓜。”

阿兰悄悄对埃姆里斯说，“和他本人一模一样。”

茱莉开心的把小雪人捧在手里玩着，雷古勒斯好像也有点高兴，他微笑的看着茱莉摆弄小雪人的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