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8. 番外一 天堂鸟

而浩浩荡荡完成了搬家大业的半狼人们,原先只以为是找到了临近水源又相对温暖宜居些的好住所。真正安下家来后,有村民却在某天深夜看到了角落里窜过去的细碎阴影,紧接着更古怪的事发生了,另一名村民早上起床后竟然发现餐桌上摆着热气腾腾又格外丰盛的菜肴。

“这题我会。”祝槐笑盈盈地说,“这在我们那都叫‘田螺姑娘’。”

虽然听不懂她口中的典故,但精灵还是敏锐地察觉到是在夸奖自己,兴高采烈地捧来几块看着就很酥脆香甜的点心,她弯眼接下,“谢啦。”

“对对,一开始真是让人吓了一跳呢。”老板娘感叹道,“而且利格本来不太爱露面,我们好不容易才发现它们的存在,然后村长出面跟它们的族长谈了谈,大家终于算是达成一致了。”

与其说“一致”——双方本来也没有什么冲突可言,恰恰相反,精灵们向他们展现了相当强烈的欢迎的热情。它们以魔力为食,不论其主人是否真的会使用法术,平日里不自觉溢散在空气中的粒子就像世界上最好的甜点一样美味。为了感谢迁徙者带来新鲜的魔力源泉,精灵也不吝在方方面面提供帮助,尤其是在自己最擅长的料理方面。

大概是因为生存本身便仰赖于其他种群的食谱,那些小家伙颇有一番自己的心得,很快,这就变成了其乐融融的双赢,并持续绵延至今。

塞缪尔:“所以……”

“跟我们现在出现在这里又有什么关系?”他问。

“有什么关系。”祝槐笑道,“不也挺好的?”

如此寒冷的冬夜,不会有人乐意多在零下负十几度的户外停留,但姆西斯哈的前子民们很显然地不在其列。小广场——其实就是村庄中央的一小片空地——正中央支起的火堆足有一人多高,噼啪燃烧着的篝火驱走了周围彻骨的低温,那昏黄温暖的光泽仿佛也染上了每个人的脸颊。

他们不论年龄与身份,快乐地邀请目之所及的同族与自己一起唱歌起舞。焦黄的烤肉烤得滋滋流油,散发出一阵阵足以勾起馋虫的香味,熟练穿梭在人群腿脚间隙的精灵也随着鼓点打起了节拍,村民们也注意着不要踩到这些勤奋的小蜜蜂们,虽然在后者的眼里这无异于也是一场快乐的自助餐宴。

而这也是它们想方设法拜托村民好好招待任何误入村落的旅人的原因,就算能尽情地吃饱,偶尔也还是想要换换口味的嘛。

既然知道了原因和渊源,他们又在老板娘的引荐下见了村长,鹤发童颜的老头子满口包票地答应会和提瑞斯镇好好谈谈,将宴会的频率协调到一个双方都能接受的程度。

宴会上的情景也恰好验证了老板娘无奈的说法——当真有顶着狼耳的小孩子玩到兴起,嗷呜嗷呜地大叫起来。他们的血统已经在时光的长河中流失,但无疑还有一些能力在意想不到的地方留存,极具穿透力的狼嚎声划破夜空,紧接着换来的是自己家长已经知道这在扰民的一个爆栗。

既然已经水落石出,两人也可以功成身退了,不过还是被村民们热情地再三挽留。当然,主要是因为小精灵还舍不得这么快就跟崭新口味的魔力说拜拜。

特别是祝槐。

她身上似乎有一种天然异常吸引神话生物的亲和性,连她自己也很难确定到底是因为这才被定为祭品的人选还是成为了那个人选才有了这样的特性。不过时至今日,已经都不重要了,这一点在他们的旅途——啊不是,四处奔波的工作中倒是起了不小的助益,别的不说,有效避免冲突是做到了的。

只是偶尔也会有那么一些走歪。

正在不远处徘徊犹豫的少年才十来岁出头,塞缪尔莫名其妙地有了些直觉,下一秒,果然见对方磨磨蹭蹭地走过来,手里还拿着一朵盛开着的杜鹃花,大着担子递到了祝槐的面前。

塞缪尔:“?”

祝槐瞥了一眼他的神色,扑哧笑出了声。

“抱歉。”她正色道,“姐姐虽然还没有送花给我的人,但是已经有了会送花给他的人哦。”

塞缪尔一愣。

那格外不好意思又勇敢的少年闹了个大红脸,磕绊着为唐突道歉后就钻进了善意笑着的人群。宴会进入尾声,两人也在村民的夹道欢送中回到了自己的车上。按理说可以等到天亮再出发,不过他们从这些不远千里的迁徙者口中也获得了另一个消息。

那就是搬家的原因。

和秉性良善的半狼人相比,将他们赶走的家伙可就不怎么好相与了,威胁性也显然更大。扰乱信号的是精灵一族为了隐匿自身存在而世代设下的法术,他们得尽早离开这范围向世界树回报消息才行。

“怎么?”她打趣道,“还不高兴?”

“……我可不至于跟小孩子生气。”

“还有,”他嘀咕,“我明明送过。”

祝槐:“是是是。”

是她自己说不收的。

言语间,悬在后视镜上的小挂件也随着引擎的打火而微微摇晃。空气内循环系统开始运作,让冰天雪地下的干冷车内也逐渐多出几分暖意,内灯亮着,祝槐凭借自己出色的记忆力将村长口述的迁移路线重新标注上那张地图,晃动的挂件在她的侧发和图纸上都投出一点影子。

那是一小朵天堂鸟。

塞缪尔在送的时候其实也猜到她不喜欢华而不实的东西,于是准备了另一个备选项。而这个被收下的备选项在他们乘上了这辆越野车后就挂在了后视镜上,不出意外,也将伴随着他们余下的全部旅程。

他也不知道这徘徊不去的焦躁来源为何。

刚才的状况只能算是个引子,他想起的是之前发生的一些类似的事,还有伊莱——大概是某种不确信带来的危机感,明明清楚不会有什么实质意义上的威胁,但有个角落就是隐隐地难以安定。

他长出一口气,索性不再去想,低头重新尝试了一下登入世界树的通讯网,果然还是无法连通的状态,看来只能等离开这片区域再说了。

那一头,副驾驶上的祝槐已经盖上了笔帽,正欲收起地图,忽然想起来什么,笑着把东西往他这边递过来,“确认一下?我怕没听清楚村长的口音。”

“嗯?”

塞缪尔信以为真,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在他探身看向地图之前——

他的领口忽然被轻轻拽住了。

于是预定好的方向倏地失了准心,比那更出乎意料的是唇上传来的柔软触感。他一直追寻着的气息前所未有地贴近,隐约的湿润唤起战栗,塞缪尔睁大了眼睛,以至于有一瞬间竟然忘记了呼吸。

这是个极清浅的吻,甚至可以说只是嘴唇之间的轻轻碰触,但即便是如此简单的动作,依然令他难以置信地久久无法回神。

“我……”

祝槐松开手,塞缪尔仍有些怔然,但凡眼尖点就能发现红色正在以他的耳根为中心向外蔓延。他抬了手腕试图遮挡这热意,可到底放弃了这个打算。塞缪尔张张口,不知该先问“可以”还是怎样,他仍然保持刚才的位置,看到了对方嘴角近在咫尺又分毫未改的弧度。

望着这似是而非的笑意,他忽然明白了行动比言语更切实的存在意义,剧烈得像要跳出胸腔的心跳盖过了除此以外的一切声音,遵从着内心的想法再次低下了头。

飘落在玻璃上的雪花很快化成沿着坡度淌下的晶莹水滴,来自另一个人的温度远比车内正在攀升的暖意更能抚平浮躁。

他赌到了那百分之一的可能性。

“怎么样,”祝槐笑吟吟地问,“还要再来一次吗?”

塞缪尔:“……”

“该出发了。”他明知道对方在以看自己这样的反应为乐,还是硬生生转移了话题,“反正离提瑞斯也不远,应该来得及赶在天亮跟镇长打声招呼前找家旅馆休息一下。”

“哎呀,这个时间点,不会只有一间房吧?”

“……到时候再说!”

祝槐笑笑,假装自己的余光没有瞥见仍未完全消退下去的红晕,抱着胳膊靠上了椅背闭眼假寐。

已经启动了的越野车平滑地向前驶去,她在挂件下面串了几颗小小的铃铛,那些细小的铃心在石子或凹坑偶然造成的颠簸下叮当碰撞,串联出悦耳的鸣响。

没有人能预知未来,前路或许仍有坎坷——

但此时此刻。

她听到了自由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