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心。”
祝槐笑了笑,“相信我,就几秒钟的时间能出什么事。”
这三个字拂去了他心头最后一点的莫名不安,祝槐又道“说起来……猫能游泳吗?”
黑猫不满地喵了一声,“少管”之意溢于言表。
听她还在这里打趣伊斯人,瑞安放下心来,又看了看一人一猫。
他还是忍不住道“小心点。”
祝槐“当然。”
瑞安终于转头迈进了传送阵,身影消失在那漩涡里。
她原地等了两秒,见黑猫没有任何动作,一抬手直接关闭了那道传送门。
真好骗。
黑猫就坐在墙边,长长地叫了一声。祝槐对上它那双绿瞳,虽然没有拿出翻译器,却奇异般的读懂了它的意思。
——你早就想好这么做了?
“从你拿来那张纸开始吧。”祝槐说,“不过……我以为至少能多活一两个。”
超脱时间与肉|体的伟大种族对生死看得开多了,黑猫只是站起来伸了个懒腰,率先优雅地迈下台阶。
就让它见证到最后吧,人类。
挂在腰间的无线电对讲机在传送门消失的下一秒响了起来,它震个不停,祝槐却没有要理会的打算。她任由它响着,不紧不慢地一步步迈下楼梯,来到了第二高的那个空无一物也更广阔的圆形平台。
来到钟楼之后,她第一次有时间去俯瞰托萨市的夜景。
这里早不是它还那样繁华的时候了,尽管在他们到来时就已因为连环杀人案而萧条,但好歹是喧嚣过的。
登高望远,目之所及直到城外。她辨认得出这些天以来去过的地方——警察局、剧院、餐厅、酒店,还有远处的佩特利诺庄园,以及与它反方向的落入死寂的纳哈什研究所。
离城的那一侧可以隐约看到车灯的红点,似乎已经是车队末尾了,特里那边的撤离大体上应该是顺利的。而在麦田那端,原本覆盖其上的虹光正越聚越多,成了连绵不绝的一大段颜色。
星之彩们照亮了天际。
就像白夜。
它们对满是死物的研究所失去了兴趣,转而投向混血夏盖们正活跃着的城内。五光十色不再只是个形容词,亮色汹涌着吞下了那些虫族。
巨大的人形昆虫被无声地淹没,开始苍白地皲裂,最后消失殆尽。
也许它们在吃饱了后会离开,回到遥远的群星,但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满足地完成发育。田地里仍有诞下的幼虫,它们仍会孵化,再抛弃这片已被榨取殆尽的土地,寻找着下一处栖息之所。
——一个人换下一座城市,乃至周围的那么大一片地区,简直不要太划算。
祝槐不顾依然没有放弃呼叫的联络设备,她抽出书页,照着上面的阵法图案,用手里那根马克笔将它原样誊在了地面上。
……她倒是把这支笔物尽其用了。
伊斯人就坐在旁边围观,等落下最后一笔,还凑过来跟她一起确认了一下是否完全无误。
直到完成这魔法阵,祝槐才终于按下了对讲机的通话键。
像是反而没预料到她会在这时接起似的,那边传来有些不稳的呼吸,接着是瑞安带着点试探的声音“那个传送阵突然不见了,是不是出了什么状况——”
“没有,”她说,“就是我撤的。”
呼吸声一下子停住了。
“……还有机会的吧?”瑞安问,“重新启动的话……”
“你知道不会有了。”
祝槐说“难道就放任它们留在这里?”
强压出的镇静瞬间烟消云散。
“但是为什么不告诉我你要这么做?”这大概是她第一次听到对方情绪如此激动和外露,“我当然也可以留下来的?!”
“不就是因为这样吗?”祝槐反问,“以我要做的事,留下的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没有差别。”
明明有差别。
瑞安就在露台边上,呼吸急促却无从可言,面前的围栏之下就是在雨势中越发湍急的河面。雨丝已经将他的头发打湿,沁出一种死寂般的黑。发丝狼狈地贴在脸上,让水一路顺着脸颊到下颌线滴下,最后只成了徒然的干涩。
“……骗子。”他说。
“我说过别太相信我。”祝槐平静道。
瑞安“我——”
他是想说“恨”的,那个字眼却始终卡在喉咙中难以出口。
他恨她的冷静,也恨她的无动于衷,可一切的一切又分明比那更复杂。
隔着对讲机只听得到对方被电波处理过的声音,他全靠想象拼凑出她在说这些话时是怎样的神情,睁开眼后发现面前仍旧空无一人。
数日间时而盘桓的悸动钻出一个个孔洞,如今全成了痛楚的来源。
“你应该离开托萨了,”祝槐说,“把一切原委带出去,而不是让这里的悲剧在某处重演。”
“……”
那头是良久的沉默。
“……那我呢?”
半晌后,他哑着声说“我知道利弊,我会去做我该做的事,但我现在只想问你一个问题。”
“你考虑过我会有什么感受吗?”
那些死亡,那些牺牲……
“嗯。”祝槐应道。
“所以,”她说,“对不起。”
正因为她的态度太过直白坦诚,反而将那满载痛苦的质问尽数堵了回去。
两人第一次放下上下级的身份交流竟是在这种时候,瑞安一动不动地站在雨中,忽然觉得眼前的局面有些荒谬。
“往前走。”
祝槐说“别回头。”
这句话像是猛地击溃了他最后的心理防线。
瑞安“其实我——”
他的后半句话突兀地成了尖锐刺耳的噪音。
奇特的辐射爆发影响了信号,祝槐放下对讲机,向下方看去。
瑰丽色彩从塔底一圈圈缠绕着爬上钟楼,星之彩将周遭的活物吞噬殆尽,终于发现高塔顶端还有一条漏网之鱼。
但是……
祝槐静静地看着从楼梯口涌动出的明亮发光体。
究竟谁才是猎物呢?
瓢泼起来的大雨浇灭了烈焰,也同样有雨滴随风飘上脸颊。空气是潮湿的,但它与星之彩那黏着的、蒸汽般的触感又截然不同。
它们覆上来的那一瞬间,她念出了第一段字母。
奈亚拉托提普,热爱玩弄人心的伏行之混沌。
尽管在实质上来说,这是瞌睡了送枕头。
祂给她的咒语是从任何接触到的活物中汲取它们的魔力……不对,“汲取”并不恰当,更像是充当中转,将它们的魔力直接注入魔法阵中。
祝槐认得它,是因为“她”会,“卡莲”却不会。
于是他们都清楚,当它派上用场,就是她殒命之时。
祝槐感觉得到生命在流逝,她的面部与裸露在外的皮肤都散发着与那奇异色泽相同的微光,接触面从些微的疼痛渐渐更加剧烈。
与此同时,光芒从她鞋尖踏上魔法阵的那一点悄悄绽开了。
——下一秒便是全部!
流失到她体内的丰沛魔力尽数淌入其中,一圈圈的光晕原地振荡开来!
它们越远就越暗淡,但马上又有新的乘风破雨而来,犹如波浪地一层推着一层,笼罩上了托萨的上空。
雨幕反射出无数碎裂的光亮——早已盖住了星之彩的绚丽,这游荡于宇宙间的生物察觉到不妙,奋力向外挣动流淌,可是来不及了。
它们与它们所进食的猎物已然成了一体,她的魔力就是它们的,它们的魔力也就是她的。
光辉在半空中铺开,在一道道几乎连成水柱的雨滴中铺开,被触及的神话生物无一不在发出愤怒的嗡鸣或低吼声,有什么悄悄缔结而成,封印着迫使从今往后再无法离开这片土地。
一道耀眼的光柱刺破夜色,光波以它为中心照亮无数。连天空也被染亮,尚未完全逃离郊区的市民趴在后车窗上瞠目结舌,数十公里外的人家在早起时伫立窗前,茫然地望着远处的奇景。
通讯设备已经失效了,吞掉了未尽的话语,让它们全消失在一片嘈杂的电流声中。
瑞安在踏下露台前,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光芒中心的钟楼。
不是犹格·索托斯的恢宏,也不是星之彩的绚烂。
他看到了真正的白夜。
谁能想到,粉身碎骨般的死亡体验后,她睁眼看到的不是咖啡厅的包厢,而是熟悉的待机空间。
随之而来的就是04号的点评。
非常精彩。
“看来有谁在以权谋私。”祝槐眨眨眼,“趁我还没有把你折腾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时候收回这句话。”
kp“……”
我我我就是夸一下嘛!
04号委屈道。
还有这个——老员工总是有点福利的吧。我就想问问,到时候大脑真的不能借我研究吗?
祝槐“?”
看来她还是得翻译一下。
“滚。”她说。
嘤嘤嘤。
……几秒不见,这个04号越发不要脸了。
好了好了说正经的,虽然一般而言撕卡会直接脱出,但就像我说的,视kp不同有一点特别的权限。
你们要碰个头吗?
“当然。”祝槐说,“谢谢你办了点人事。”
我怎么就不办人事了!
虽然他不是人吧!
“还要我数吗?”她道,“不过彼此彼此吧,再说——”
“反正kp和玩家也不是同一个阵营的。”
我可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04号睁眼说瞎话道。
我是玩家们的好朋友。
祝槐“……”
真可谓kp不要脸天下无敌。
“要我说得那么明白吗?”她笑着反问,“迄今为止的过骰就很说明问题了吧。”
04号在装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