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小月也在这样和沈盈竹说,沈盈竹牵着沈广莲的手,望着爸妈的脸庞,多想说“不去了”,可她知道不能。
这个机会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为了自己的未来,为了父母的期盼,她都不能放弃。
分别的时间到了最后一刻,顾细一手牵住沈远梅,一手牵住沈盈竹,两人泪眼婆娑地一步三回头。
顾细十分坚定地带她们上了火车。
火车渐渐启动。
隔着车窗,三人能看到沈广莲跟着火车跑了起来。
沈远梅和沈盈竹下意识站起来,趴在窗户上向沈广莲那个方向看去。
顾细往外看去,见到刘云和高小月都在后面跟着沈广莲,这才放心。
成长是什么,可能是渐渐体会了分别,懂得了别离的滋味;可能是身边熟悉的一切,都被陌生替代;可能是明白了人生的无奈。
顾细安慰了好一会儿,两个小姑娘才止住眼泪。
她语调微微扬起,让她们开心些,“你们好好努力,等以后有能力,就可以做你们想做的事情呀。”
沈远梅和沈盈竹都很懂事地点头,正因为太过懂事了,顾细更加心疼。
在把两人交给詹飞雪的时候,她很郑重地拜托了对方。
詹飞雪点头:“放心,就算在文工团,你们也可以写信寄包裹。”
村里人后知后觉发现顾细又不在村里了。不过这很正常,顾细时不时要去县里,大家都习惯了。
只是沈远梅和沈盈竹两家人居然无声无息去了一趟县城,而且也没见到两个孩子。
沈青松这才和大家宣布了沈盈竹和沈远梅去了文工团这件事。
众人惊讶哗然。
这……完全超出了他们的想象范围。
“那两个丫头可真有运道啊!”
“可不,去文工团就能拿工资了吧?以后日子可就好过多了。”
刘云夫妻和高小月夫妻从来没有这么想过,他们都和孩子说好了,不要汇钱回来,把工资都收好。
但是他们暂时没和其他人这么说,要是真说了,少不了被说闲话,因为这年头孩子把钱给父母才是正常的。
他们也收到不少庆贺,其中,两个孩子的爷爷奶奶一反常态,十分关心地问了两个孩子的情况,话里话外还说两个女孩儿以后有钱了,就得孝顺长辈。
刘云冷笑一声,硬气道:“以前重男轻女的时候,您可没说要照顾小辈,现在咱们孩子有出息了,您就过来说要孝顺长辈。咱们去找大队长评评理,看看谁有理?”
远梅进文工团这件事已经做成了,其他人没法闹,闹也不会影响孩子,她现在什么都不怕。
远梅爷爷奶奶不敢吭声了,闹到大队长面前,他们肯定没有好果子吃。
沈青松正巧走过来,严厉地瞟了一眼远梅爷奶。
他的确提倡尊敬长辈,可都是建立在长辈值得尊敬的前提下。
“沈家村村民守则第二篇第一条,不偏心不偏倚,”沈青松淡淡道,“如果大家都能做到,那情形可能就回和今天完全不同。”
他这话一下子让不少人心虚起来。
受到传统封建思想的影响,有这样观念的人不在少数,就算看起来不偏心,其实心里多多少少有一点。
可沈远梅和沈盈竹这个案例狠狠地打了这些人的脸。
女孩子一样可以有出息,那可是文工团,捧铁饭碗的地方啊。
这让他们不得不开始重新审视家里的女孩子。
顾细之前做的“洗脑”工作还是很有用的,她从很早就开始宣传女生一样可以顶天立地,可以独当一面。现在沈远梅和沈盈竹的例子,恰好是量变引起质变的最重要的契机,让大家真真正正地改变一下观念。
另外还有一个影响就是,村里突然掀起一片“起名热”。
很多人都觉得,沈远梅和沈盈竹的名字取得好,让两个姑娘的运道都好了起来。
谁也不知道这个噱头是从哪里传出来的,但是一想,却似乎很有道理。
顾细还没回来,不少人就想好了,要来找顾细取名。
沈追凤一路上回家,已经被不下十个婶子喊住,让她在顾细回来的第一时间就去通知她们。
沈追凤觉得这玄里玄乎的事情,还是让她爸知道比较好。
于是就和沈青松说了。
沈青松揉揉额角,好气又好笑。
晚上,他特地去了一趟空仓库,扮演起黑面神:“我看,你们是知道远梅和盈竹为什么能去文工团,但是却偏不肯面对,才找了这样的办法安慰自己。”
有的村民挠挠头,低下了头。
有的村民理直气壮,但一对上沈青松的眼神就怂了。
没人否认沈青松的话,也就是说,的确有不少人是抱着这样的心思,才给孩子改名字。
沈青松当然不反对大家改名字,这是个人自由,他无权阻止,只是抱着这样急功近利的态度来找顾细取名,那最后孩子没有取得他们心中的成就,是不是还要怨起顾细来?
他不允许有人以这样莫须有的罪名来诬蔑顾细,必须防范于未然。
“名字的确很重要,一个号的名字,可以让人更加自信。可能远梅和盈竹两家人也是因为如此,开始变得自信,开始相信自己很好,才会带来这样的改变。”
“我并不反对大家改名,取你们觉得好的名字,这说明大家有了对于美的追求,但是,必须正视背后的原因。”
他厉声道:“不是因为谁帮忙取了名字,才会有这样的结果,而是两个小姑娘很努力,她们脚踏实地,认真学习为人处世,还有充分挖掘了自身的天赋,种种原因相互作用,才让她们有这样的机遇。”
“这片土地,大有可为,接下来的沈家村,也是大有可为,这才是你们必须抓住的机会,而不是盼着改了名字,就能立马躺着也能赚钱。”
沈青松一番话,说得掷地有声。
村民们听明白了,知道沈青松是为他们好,他们也是被这么一刺激,在兴头上有这个想法。
改名还是要改的,只不过,也不必非得顾细来改。
咳咳,当然还有一小部分人觉得,顾细的改名运道已经分给了沈远梅和沈盈竹,后去的人肯定吃亏,所以转而去找几个老师改名。
除了沈青松和顾细,这些老师就是第二厉害的人,孩子有这样的运道也很不错啦。
顾细回来后,听到这件事,啼笑皆非。
“过了这一阵子就好了。”她泰然自若。
等过段时间,大家发现改了名字对学习、事业并没有什么帮助,也就渐渐放下了。
沈追凤倒是感慨,“连两个小姑娘都能为自己挣一份前途,我是不是真的应该努力点?”
顾细睨了沈追凤一眼,“我记得你们两个去年就说没准备充分,没去参加高一的期末考试吧?”
沈追凤挠脸低头,沈追龙默默望天。
沈青松轻咳一声。
两人立即坐直,保证道:“我们今年肯定去考。”
顾细给两人紧紧皮,“去年小升初,咱们沈家村小学的成绩很不错,声名在外。今年不仅有人参加小升初,还有人参加初中的考试,模拟考的成绩都很不错。你们也是沈家村的一份子,要努力啊,可不能到时考得最差的是你们。”
沈追凤给父母做了一下心理准备,小声道:“那还是很有可能的。”
卫则:……
他立马道:“我给你们辅导。”
那怎么行?要真是这样,岳父岳母在村里更要被同情了。
沈追凤扶额,好吧,她又给自己增加难度了,有卫则这句话,接下来是别想有好日子。
顾细微笑。
这一物降一物啊,卫则就是沈追凤的紧箍咒。
饭后,沈追凤坐在顾细旁边:“我觉得这件事完全是远梅和盈竹有本事,是她们自己的事情,可是村里人都在觉得她们的父母有本事。”
“我想,”她小声道,“如果远梅和盈竹有个更好的家庭,会不会能更早地发现她们的才能呢?”
父母和子女之间的种种,本就很难参透,因为背后的太玄妙了。
顾细没有否认沈追凤说的话,的确有这个可能。
“可是我们都不是盈竹和远梅,无法知道她们满不满意她们的父母,喜不喜欢她们的父母。或许,她们会像你这样认为,又或许,她们并不觉得这样的父母不好。”
有的人做父母的呢,是觉得自己如果不闯出一个名堂来,就不生孩子,不想让孩子跟着自己吃苦。
但在这个年代,很少会有人这样想。
这个时代,是每个人都被时代的浪潮和社会的观念推着往前走。
比如工分,个人根本无力改变;比如不敢高谈阔论说一些与时代不同的思想。
许多年轻人早早结婚,是因为这个大环境很多人都都是这样。
他们可能遇到一个合适的人,在大家的簇拥下喜结连理,然后生下孩子,稀里糊涂成为父母。
不是因为他们有很强的意愿要当父母,而是默认结了婚后就要当父母。
有的人,会因为和自己有血缘关系的新生命降生,而幡然醒悟,开始努力工作积极进取,让另一半和孩子过上好日子。
可是还有一些人,是让孩子跟着自己过着和从前一样的日子,甚至于,因为多了孩子,而生活得更不好。
这些人可能是还没觉醒,可能是天性如此。
但是也不能光用经济能力来衡量孩子在这个家活得好不好。
因为有些事情是用钱买不来的。
“比如有个家庭,虽然不富裕,可是父母脾气好、性格好,和孩子相处得很好。”
“这种快乐,可以让孩子的身体更加健康,心情更加愉快,孩子们也有更多的时间去感受世间的美好。”
“作为对比的另一个家庭,有钱,但是父母脾气暴躁,没有和孩子和颜悦色说过话,孩子在这样的家庭下成长,心情不好,对于身体的影响很大,他能感受到的只有愤怒、郁闷。他甚至都没有时间去好好感受这个世界,而是在自怨自艾里和情绪作斗争。”
“如果是我个人,我会觉得前者的家庭更富有。他们拥有的是钱也买不了的东西。”
她和沈青松,希望留给子女的,不是有多少财富,而是可以保持身体健康和精神健康的观念和方法。只有这两样东西做好了,人生才有无限可能。
沈追凤明白过来了:“所以说,其实远梅和盈竹也有可能只是物质上的贫穷,而不是精神上的贫穷?”
顾细点头,“只是有可能。当然啦,如果可以,当然是既物质富裕,精神也富裕更好。”
谁不想活得更好呢?
“我和你们爸爸不仅是你们的父母,还是这一片土地、这一片人的领导。”顾细摸摸沈追凤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