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将阑随手掐了枝桃花,枝刚折断便化为粉色齑粉落在掌心,桃花桃树皆是虚假幻影,只要找到唯一的能摸得到碰得着的,定然是奚明淮的记忆。
“盛宗主。”奚将阑漫不经心碾着掌心的细碎齑粉,随口道,“这六年,你见过温掌院吗?”
盛焦蹙额:“甚少。”
盛焦连诸行斋同窗都很少见,一门心思只顾獬豸宗公事,就算每年诸行斋相聚也从未参加过。
奚将阑淡淡道:“是吗?”
盛焦不明所以,沉声道:“想问什么?”
奚将阑身着白衣,在一片桃花纷飞中微微侧身,含笑看着他,没头没尾地突然问了句:“……那你想过我吗?”
盛焦一愣。
奚将阑缓步走到他身边,认认真真地注视盛焦眼眸。
他不再巧言令色、狡黠难以捉摸,而是一种撕破所有伪装的温柔,轻轻地重复。
“盛无灼,你想过我吗?”
盛焦心脏倏地一缩。
见盛焦不回答,奚将阑换了个说法。
“你思念我吗?”
盛焦眸瞳微微涣散又收缩,似乎压抑在冷若冰霜皮囊下的七情六欲在翻滚着想要冲出,但遭受过申天赦的雷劫却死死压制着他。
盛焦五指几乎捏碎了。
突然,一旁传来个熟悉的声音。
“你们在说什么呢?”
奚将阑一愣,满脸麻木地回身。
柳长行不知在那看了多久,手中正拿着一个粉色桃子,满脸迷茫地看着他们:“你们不是好几天就重逢过了,怎么现在才叙旧?而且思念这词儿怎么怪怪的?”
奚将阑:“……”
盛焦:“……”
奚将阑面无表情道:“你怎么进来了?”
柳长行皱眉:“你这话怎么听起来还挺不乐意?我要不是担心你出事,至于跟进来吗?”
奚将阑:“……”
奚将阑揉了揉眉心:“没有,我就是担心你进来,荀娘会不会出事?”
柳长行一愣:“糟了!我给忘了!”
奚将阑更头疼了。
“那赶紧出去啊!”柳长行将桃子在衣袖上蹭了蹭,边说边要往嘴里放。奚将阑随口道:“我得找到奚明淮……”
话音未落,他眼睛瞪向柳长行手中的桃子:“等等,你桃子哪来的?”
“随手摘来的。”柳长行不明所以,“想吃,你拿去好了。”
奚将阑快步走上前,一把抢过用力抚摸,就见那原本晶莹剔透的桃子瞬间破开伪装,化为一团晶莹剔透的琉璃球。
这是奚明淮的记忆。
奚将阑彻底松了一口气。
柳长行奇怪看着那琉璃珠问:“这是什么?”
“没事没事。”奚将阑将琉璃球收起来,用力拍了拍柳长行的肩膀,夸赞道,“哥哥,你的运气真是绝了。”
本以为还要在这桃林幻境找上许久,没想到柳长行一来就寻到。
得来全不费工夫。
柳长行不稀罕奚将阑的夸,总觉得阴阳怪气的,他担心荀娘出事,也没多问,直接道:“你知道这阵法怎么出去吗?”
奚将阑了了一桩心事,随口道:“用灵力破开?”
柳长行幽幽道:“我要是在这里能用灵力,还用得着耽搁这么久?”
奚将阑一愣:“你无法用灵力?”
“嗯。”
这可就难办了。
奚将阑摸了摸下巴,在四面八方看了一圈:“我瞧瞧看,这里好像是个阵法——嘶,我不太擅长阵法,这往往都是伏瞒的活儿。”
柳长行道:“至少你比我精通。”
柳长行每回阵法课要么抄伏瞒的要么抄奚绝的,很少及格过。
此处只是个藏东西的地方,荀娘也不会太精密的阵法,奚将阑在最大的几棵桃树边走了几圈后,终于发现这阵法端倪。
只是他第一反应却是脸色微绿,心想糟糕。
柳长行见他脸色不对:“怎么?破不开吗?”
奚将阑干咳一声,转身认真道:“我们还是想怎么找回灵力吧。”
柳长行:“???”
柳长行愕然道:“为什么?”
“这是阵法「逢桃花」。”奚将阑含糊道,他以为柳长行记不住破阵的法子,随口敷衍,“很难破,得需要灵力。”
盛焦像是透明人似的跟在两人身边,本来等着阵法破,听到“逢桃花”三个字,愣了一下后,默不作声走到一旁盘膝坐下,竟然老神在在开始打坐起来。
柳长行突然大笑三声!
“哈、哈、哈!”
奚将阑狐疑看他。
傻了?
“不瞒你说,我从天衍学宫出师后,把所有阵法都忘得一干二净,惟独记住「逢桃花」。”柳长行淡淡道。
奚将阑:“???”
奚将阑眼珠子都瞪出来了。
柳长行斩钉截铁地道:“只要用两人的童子指尖血滴在阵眼和生门处,便能直接破阵,不用浪费灵力。”
奚将阑匪夷所思,声音都在哆嗦:“你闲着没事记这个做什么?!”
“你管我呢。”柳长行是个狠人,当即灵力一闪,将指尖血逼出,熟练地找到阵眼滴了进去。
果不其然,指尖血落入阵眼后,地面法阵倏地闪现一道红光。
有门!柳长行高兴极了。
奚将阑一言难尽。
“来啊,绝儿。”柳长行拉着他熟练地走到生门,捏着奚将阑的爪子抖了抖,“快点,你自己逼指尖血,我出手怕是粗暴得很,别把你小鸡爪子给剁下来。”
奚将阑委婉地说:“哥哥,我觉得吧……咱们还是先恢复灵力吧,到时候用剑劈开阵法,多威风啊你说是不是?”
柳长行嫌他太横玉度,直接粗暴地用灵力在奚将阑食指指腹一划。
奚将阑还在嘚啵:“真的,等一等,哥哥!你先听我解释,咱们用灵力——啊!”
奚将阑的指尖血倏地滴在生门阵法处。
柳长行颠颠地等着阵法破。
但左等右等,生门阵法却没有像阵眼那般散发红光。
柳长行和奚将阑大眼瞪小眼,谁都没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柳长行突然将奚将阑的爪子一甩,厉声道:“奚将阑——!”
奚将阑当即心虚地一屁股坐在地上,努力将自己缩成小小一团,抱着膝盖闷不做声。
“我说过什么,运日说过什么,掌院又说过什么?!你都抛诸脑后了是吧!”柳长行愤怒得头发都要竖起来,眼泪控制不住唰地往下簌簌落,哽咽道,“你没了修为就这么自甘堕落吗!?你你你!你小小年纪怎么就那么贪图享乐呢?!”
奚将阑被骂得头都抬不起来,将脸埋在膝盖中默不作声。
柳长行气得半死,胡乱一抹眼泪,十分乐正鸩地骂骂咧咧:“你真是要把我气死了!你还骗我说自己近男色,我看你就是个好色痞子!”
奚将阑头一回被骂得不敢回嘴。
柳长行不像乐正鸩那样会骂人,颠来倒去地只会骂那几句,没一会就词穷了。
他气得脑瓜子嗡嗡的,揉着眉心好一会,低声呵斥道:“等出去我再和你好好算账!拉着诸行斋其他人一起和你算总账!你给我等着!”
奚将阑不吱声。
柳长行怒容满面,眼眸泪水又啪嗒嗒往下落,被奚将阑这个“不孝子”给气得差点晕过去。
盛焦端坐桃花树下,眉目冷若冰霜,好似不食人间烟火的神祇。
有了奚将阑小小年纪就丢了精元的做对比,柳长行越看盛焦这副“没有世俗欲望、无情无欲”的模样就越满意。
“唉。”柳长行重重叹了一口气,走到盛焦身边,骂骂咧咧地数落道,“绝儿也太不自爱,叮嘱过无数遍的话都当耳旁风,还好这回咱们三个进来「逢桃花」,否则指不定困死了都出不去。”
盛焦睁开冰冷又无情的黑沉眼眸,一派清心少欲的无情道大能气派,漠然和他对视。
气势凛然,赛雪欺霜。
柳长行满意地直点头,理所应当道:“——无灼,给我一滴你的指尖血,我去破阵。”
盛焦:“…………”
奚将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