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三丛音啊

在倦寻芳被制住时,奚将阑已快步跑到申天赦幻境旁,偏头朝着倦寻芳露出一个笑容,纵身跃入那只诡异“眼睛”中。

倦寻芳气疯了,用力挣开上沅,疯狗似的咆哮:“蠢货!你看不出来宗主喜欢他啊?!他如果进了申天赦出了事,宗主怎么办?!”

上沅见他不进申天赦,耷拉着脑袋任由他骂,嗫嚅道:“但宗主说……”

倦寻芳根本和她说不通,瞪着申天赦那只诡异的眼睛,崩溃地抓了抓湿漉漉的头发。

……只期望那小骗子一到申天赦就能掉到宗主面前。

申天赦说是幻境,其实同一处小世界无任何分别。

从高处望向下方,整个幻境好似一张棋盘。

横竖各十九条线纵横交错,每一格皆是一处狭小世界。

六年前用来盛放断罪幻境,但因被封印后的混乱秩序,杀戮之气助长无数怨气、阴气相互吞噬厮杀,此时一绺绺漆黑烟雾直冲云天,怨气戾气遍地都是。

好似硝烟未散的战场废墟。

棋盘最中央的天元处,烟雾消散,只像是天雷劈过,留一地焦黑。

数百个幻境,奚将阑根本不知要去哪里好,只能抓紧天衍珠,任由它带着自己落地。

“天衍珠是盛焦的法器。”奚将阑未落地前还抱有侥幸,“肯定准确无误找到盛焦。”

天衍珠滋滋作响,似乎在说放心吧。

下一瞬,奚将阑轰然落在一处棋盘格子中。

幻境好似一层水膜,将他包裹其中,重重砸落在地上时还微微一弹,并未受伤。

奚将阑揉着脑袋爬起来,皱着眉四处张望去找盛焦。

只是一抬眼,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张吊死鬼的脸。

奚将阑:“……”

吊死鬼面目狰狞,拖着长长的舌头,张嘴便是一长串的哭诉。

奚将阑努力辨认他的嘴型,但看了两个字就惨不忍睹地移开视线,心想这也太丑了。

“稍等,先别哭。”奚将阑说。

吊死鬼一愣,大概没遇到过先让他别哭的,但他很好说话,乖乖“哦”了一声,止住眼泪,等。

奚将阑翻了半天,找到耳饰后扣在耳朵上,调试好后,才道:“可以了,开始哭吧。”

吊死鬼:“……”

吊死鬼“哇”的一声继续哭:“……我本是天纵奇才,但谁知大世家嫉妒我玄级相纹,竟硬生生将我相纹抽走,我身负重伤无法修炼,求救无门,只好自戕吊死在獬豸宗门口!”

奚将阑“啧啧”道:“真惨啊。”

狭窄幻境中,也有不少被模拟出来的獬豸宗执正站在一旁推推搡搡,每一个人脸上都像是被墨泼了似的,看不清面容。

吊死鬼说:“我化为厉鬼,杀了獬豸宗执正,可有罪?!”

与此同时,一群无脸的獬豸宗执正浑身浴血,也随着吊死鬼的语调齐齐开口。

“可有罪?!”

“可有重罪?!”

奚将阑盘膝坐在地上,像是看好戏一样支着下颌饶有兴致看个不停。

这应该是当年獬豸宗磨炼心境让执正断案的试题,答案定是:有罪,且重罪。

吊死鬼直勾勾盯着他,等他断案。

奚将阑看了半天,突然一抚掌,笑吟吟道:“自然无罪啊。”

吊死鬼阴森的脸上戾气一僵,诧异盯着奚将阑。

“獬豸宗的职责便是修士遭难受屈时还其公道。”奚将阑歪理一大套,笑眯眯地说,“他们既然给不了你公道,且害你惨死,你报仇自然理所应当。”

吊死鬼:“……”

他在此数十年,从未听过这样的答案。

愣了好久,吊死鬼才低声道:“断对啦。”

奚将阑一眯眼睛。

看来申天赦果然已沦落到是非黑白全然不分的地步。

“但是很可惜。”吊死鬼纤瘦的身形突然暴涨数十丈,长舌像是游蛇似的胡乱飞舞,往外凸出的眼珠子差点都要蹦出来,他桀桀大笑,“你还是得死!”

奚将阑:“……”

奚将阑捂住眼,心想亲娘啊真的很丑。

手腕上缠着的天衍珠察觉到杀意,猛地四散而出,一半化为圆圈在奚将阑身边飞速旋转,另一半直冲云霄,引来一道道无声天雷劈在数十丈的厉鬼身上。

没有盛焦的操控,天衍珠威力减半,但依然一击就将吊死鬼抽得惨叫不已。

一旁扮做獬豸宗执正的小鬼也跟着嘶声尖叫,四处逃窜。

天衍珠完全不知手下留情,一连劈了片刻,就连整个幻境都劈得寸寸焦黑,除了奚将阑所在的地方还完好无损。

轰隆隆——

天元幻境,盛焦面无表情站在中央,手中空无一物却依然能招来天雷轰然劈下。

从他脚下为中心,焦黑雷纹好似蛛网朝四面八方蔓延散开,龟裂干涸,无数雷火灼烧,火焰光芒将他冷若冰霜的面容照亮。

怨气厉鬼接连不断从四面的幻境中窜出,张牙舞爪朝着盛焦凶狠扑来。

盛焦宛如一个杀神,无论多少冤魂厉鬼在他面前哭诉求饶、肆意谩骂,他都置若罔闻引来天雷劈下。

那动作几乎是机械性的。

好似陷入一场永远不能醒来的噩梦中,细看下那眼眸都涣散开来。

太多厉鬼幽魂,怎么都杀不尽。

盛焦眸光失神,在漫天雷声中隐约瞧见一个半大孩子正跪坐在不远处,哭得撕心裂肺。

十一岁,甚至都不能称之为少年,只是个还未长成的半大孩子。

他一袭暖黄衣袍,浑身剧烈颤抖,一百零八颗天衍珠挂在脖子上,散发出的雷纹细微,看着毫无震慑力。

冤魂、幽魂、厉鬼在他身边咆哮,一声声的质问。

“我可有罪?”

“可有重罪?!”

“我明明是受害之人,为何要断我有罪?!”

“冷血无情!怪物!”

“你有何资格断我之罪?!”

小小的盛焦满脸泪痕,拼命捂着耳朵,嘶声道:“不……我不想。”

弱小的声音被逐渐增高的咆哮质问声掩盖住。

小盛焦被迫哭着爬起来往前跑,四四方方的棋盘被他踩在脚下,一步一格。

随着他将数百个格子一一踩了一遍,只会哭着奔跑的孩子似乎变了个人,眼眸枯涸无光,仿佛和脚下雷光劈碎的焦痕土地相差无几。

孩子踩着棋盘一遍又一遍。

五年时光匆匆从他身上流逝,却未留下半分痕迹,只是那双眼睛越来越冷漠,越来越无神。

最后,他甚至不用天衍珠也能招出申天赦天空象征雷罚的天雷,熟练无比地将正确有罪之人劈成齑粉。

面无表情的半大孩子踏过棋盘格缓步走来,最终停在枯涸焦土中,空洞无神的眼眸仰着头和十几年后的自己对视。

不知为何,小小的孩子朝着他伸出手。

盛焦注视着那只全是剑茧的小手,眸光失神看了许久。

他垂在身侧的五指剧烈一蜷缩,眼神中唯一一缕燃烧十多年的光突然黯淡下去。

盛焦缓缓抬起手。

恰在这时,天边传来一声凄厉惨叫。

“啊——”

盛焦如梦初醒,眼神瞬间清明。

无数幽魂已至他身边,只差一寸就能刺穿他的心脏。

无声雷瞬间劈下,将周围成千上万、密密麻麻围成一圈的厉鬼悉数劈成粉末。

终于,天边惨叫的人轰然一声重重砸在地上,将焦黑的土地砸得裂纹更多,滋滋着蔓延到盛焦脚下。

盛焦正要抬手招天雷,不知察觉到什么,手突然一顿。

漆黑的烟尘缓缓消散,一人从地上爬起来,狼狈站在焦土中,小声咕囔了一句:“狗东西,你见到肉骨头了?拉都拉不住。”

——是奚将阑。

盛焦:“……”

奚将阑被天衍珠硬生生拖到棋盘最中央的幻境中,险些摔个头晕眼花七荤八素。

他像是猫似的用爪子胡乱摸脸,本来脸颊只有几点灰尘脏污,却被他抹了两下后整张脸脏污一片,极其滑稽可笑。

等到烟尘落得差不多,奚将阑余光一扫不远处熟悉的身影,愣了好一会才“咻”地将手放下,故作高深莫测地一震衣袖,宛如高高在上、特意来挽救盛焦的仙人。

不知怎么,盛焦眼底那点微弱黯然下去的光芒再次亮起。

身侧本来朝他伸手的纤瘦孩子已经化为粉末被风一吹,消散在空中。

奚将阑淡淡看着盛焦,张扬又倨傲,好似他来送天衍珠是对盛焦的恩赐,眉头高挑,淡淡开口。

“盛无灼。”

盛焦本以为他要说什么自鸣得意的话,却见他一边踱步到自己身边,一边保持着高深莫测的神情,趾高气昂道。

“救命。”

浓烈烟雾彻底散去,奚将阑身后无数面目狰狞的厉鬼争先恐后地朝他扑来,各个震怒无比,撕心裂肺地咆哮。

“混账!你他娘的会不会断案?!他虽然杀人无数恶贯满盈但的确是好人?这种话你是怎么说出口的?!”“我有罪!我杀了这么多人怎么能无罪呢?!你快重新断!”

“你断对了!但我还是得杀你!”

各个青面獠牙,凶相毕露。

盛焦:“…………”

盛焦满脸一言难尽。

奚将阑虽然面上淡定,腿却倒腾得飞快,转瞬便撞到盛焦怀里,抱着他的腰身往獬豸宗宽大的衣袍里躲。

盛焦蹙眉,拎着后颈将他拽出来。

奚将阑又贴回去,好像怕得不得了,催促他:“你快把他们杀了啊。”

盛焦言简意赅:“已杀了。”

奚将阑一愣,回头看去。

果不其然,只是一瞬的功夫,刚才那堆咆哮的厉鬼已经悄无声息化为粉尘铺了满地。

奚将阑这才松了一口气,像是受了惊般,手抓着盛焦的衣襟,身体瘫软地不受控制往下滑。

“吓坏我了,他们好凶,明明是他们求着我断案的,断对了怎么还生气呢?”

盛焦:“……”

盛焦本想把他扔出去,但将他吓得浑身发抖,也没功夫探究是真是假,皱着眉单手扣住他的腰,让他站稳。

“盛焦,你真好。”奚将阑恹恹靠在他怀中,“也不枉我奔赴千里为你送天衍珠。”

只是看起来盛焦根本不需要天衍珠也能料理申天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