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玉柱点亮烛火便退下了,留胤礽一个人在寝殿内捧着书册细细研读。
他向来喜欢读书,不拘是名家典籍或是民间志趣怪谈,他都读的津津有味。胤礽认为:一本书籍既然能在市面上流通,那必然是有一定的受众。小人物也会有大道理,越是底层的百姓越是了解百姓的生活需求。
若是随便挑一高官之子,问他为何百姓只吃米不吃肉,得到答案十有八九也是“何不食肉糜”。
便说贾思勰所著《齐民要术》一书,时至今日也为华夏的农学发展作出了卓越贡献。而这之中,与他自身经历是分不开的。【3】
胤礽坐在暖炕上,一手支着头,一条腿蜷起,看书看得津津有味。一个不妨,书就被人从手中抽走,他抬眼一瞧,正是应在御花园中与胤褆赏月赏星,再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哲学的康熙。
“汗阿玛怎么来了?”胤礽满是惊疑,伸长脖子往外瞅了又瞅,“大哥呢?”
哎呦!
胤礽捂着脑袋看着手持凶器的康熙。
“这是朕的寝宫,朕不回来那朕该去哪?”康熙没好气地反问。
胤礽想了又想,延禧宫【4】三个字到底没敢吐出来。
“你就这么想让朕与胤褆亲近?”康熙坐在胤礽对面望着他,胤礽回乾清宫路上与何玉柱的一番话一字不落的被人传到他耳中,他惊讶之余更多的是心疼。
旁人家的孩子若是有兄弟来分自己的宠爱,早就跳起来与疼爱自己的长辈闹起来,哪里会像他的保成这般,一个劲的牵线搭桥,巴不得把疼爱自己的阿玛推出去。
康熙忍不住反思。
是自己对保成还不够好吗?所以才让他这般患得患失的,认为日后有了旁的兄弟姐妹自己便不宠他不疼他了。
胤礽愣了愣,随后反应过来。
“汗阿玛待儿臣好,儿臣都知道。”他顿了顿,又道:“儿臣只不过是将心比心罢了。”
康熙抬眼瞅他。
“儿臣知道,后宫之中低位份的娘娘不能养育自己的孩子,所以大哥一生下来汗阿玛就下旨把大哥抱到大臣家中,从未见过自己的阿玛额娘。他平日里见到养育自己的大臣家中父子和乐情景,大哥心底想来也是羡慕的。今日怕也是第一次见到汗阿玛。”
康熙叹了声,没有说话。当初把胤褆和胤祉抱到大臣家中养育,是基于后宫前朝恶劣局面的无奈之举。
今日胤褆是第一次见到阿玛,自己这个阿玛又何尝不是第一次见到长子?
“大哥想见汗阿玛的心,与儿臣想见额娘的心情是一样的。”胤礽声音渐渐低落下来,晚宴散后惠嫔与胤褆的互动他皆看在心里。
他曾想过若是皇额娘在,会不会也与惠嫔一样,温言叮嘱着自己小心着凉,再耐心地给自己裹紧袄衣,又或是......
提到早逝的赫舍里,康熙的心情也慢慢沉落下来。
胤礽低声告罪,取出压在桌面上他早早写好的‘福寿安康’四字,他扬起个笑来,邀功似的凑到康熙跟前,“汗阿玛可还欢喜?”
领会胤礽的好意,康熙敛了悲伤不再沉湎过去,“欢喜,不过还差些。”
差些?胤礽眨眨眼。
“梁九功,取纸笔来。”
少时过后,梁九功取来执笔在帝王面前铺好。
“保成,过来。”康熙拍了拍身前与炕桌间的空隙,胤礽依言走过在康熙怀里坐下,康熙握住胤礽的手,拿起笔吸满墨汁悬在宣纸上空,他低首看着怀里的胤礽,“保成想写什么?”
胤礽不假思索道:“万民康乐,天下兴盛。”
这是他年号所蕴含的期颐。
康熙垂眼对上胤礽亮闪闪的目光,不掺杂其他任何多余的情感。他展颜一笑,大声道:“好!”
他握着胤礽的手教得认真,胤礽也学得认真。
待最后一笔落下,整点的钟声敲响,绚烂的烟火在夜空中绽放。新的一年来临,大清也正式迈入了康熙十八年。
许是除夕那晚的举手之劳,胤礽发现胤褆似乎是黏上了自己。
乾清宫是康熙的地盘,他不敢凑都太近,但其他地方他可没有太多估计,御花园、慈宁宫,只要有胤礽的身影,方圆五里必然会有胤褆的踪迹。
不知第多少次胤褆拉着胤礽上树掏鸟,被侍卫发现禀告了康熙,哪知这次胤褆学聪明了,唯恐小屁股挨揍拽着胤礽死活不肯从树上下来。
胤礽同他并肩坐在树干上,看着树下的一众奴才惊慌的面色,心底升起几分愧疚。封建时代皇权至上,若出了事他与胤褆或许不会有什么太大的惩处,但跟在他们身边的奴才可就很难说了。
“大哥,我们先下去吧。”胤礽拽了拽胤褆的衣袖,他有些不确定这个一根筋的大哥会不会听自己的。通过这些日子的相处,胤礽发现胤褆就是个憨憨,做事情一根筋,也难怪长大后康熙会给他个直郡王的封号。
名副其实嘛。
“不行!”胤褆头摇得像拨浪鼓,态度坚决,“下去肯定会挨揍的。”
“不下去也一样会挨揍。大哥,你与我难道还能在树上待一辈子吗?”胤礽苦口婆心的劝告,意有所指地看了看胤褆的小屁股,那里前几天刚因为启蒙原因被惠嫔揍了一顿。
“可是......”
胤褆为难地看着护在怀里折断翅膀的灰喜鹊,想到自己与太子弟弟若是丢下它不管后的悲惨命运,态度又变得坚决不少。
胤礽试图想出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如今宫中孩子少,站得住的皇子皇女更少,只是一个折断翅膀的灰喜鹊,若好好与康熙说一说,未必留不下。可若为了个小动物同康熙叫板甚至威胁,那结果就很难预料了。
“大哥,相信我。”胤礽抿抿嘴,说出那个即兴起的名字,“孤不会让小灰有事的。”
胤礽自称为孤,便是以太子的身份作保了。
半晌过后,胤褆重重点头。
他与胤礽排着队,一个接一个从树上滑下,一众奴才紧提着的心也终于落了下来。二人刚落了地,康熙便带着御前侍卫到了。
二人连忙见礼:“儿臣给汗阿玛请安。”
“安什么安?!你们兄弟二人如此胡闹,朕如何能安?!”
帝王怒气不小,在场所有人当即跪伏在地,战战兢兢地承受着帝王的怒火。
胤礽一掀衣摆,率先跪地,“汗阿玛恕罪,儿臣知错。”说着,扯了扯胤褆的袍脚。
胤褆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也跟着跪地请罪,只是他的一只手是被在身后的。
“胤褆!你手里藏的什么?拿出来!”
被康熙的怒火惊的抖了三抖,胤褆缩了缩身子犹豫着要不要把手拿出来。
康熙面色一沉,胤礽便知要遭。
“汗阿玛,是一只喜鹊。”胤礽接口道,硬扯着胤褆掏出藏在身后的喜鹊,双手捧着好让康熙瞧清楚,“儿臣与大哥在御花园玩时,看到小灰断了翅膀落在草丛里,本想着送它回家,没想到已经找不到了,大哥这才小心翼翼地护着。”
“儿臣与大哥并非有意调皮胡闹,惹汗阿玛生气。”
康熙深吸口气,不为所动:“这是第几次了?”
胤礽不说话了。
康熙转目看向胤褆。
“回汗阿玛,这是第十九次。”胤褆大声道。
康熙一言难尽地看着憨傻的大儿子,很是怀疑他的脑部构造。他是真没听出来还是装没听出来?
康熙面上表情太过明显,胤褆皱了皱眉,胤礽一个没注意,便听他眉飞色舞地讲述这段时间的丰功伟绩。
“第一次,是儿臣爬到树上想折枝梅花给额娘和太子弟弟;第二次,是儿臣听说沙棘汁可以治咳嗽,才想着摘些沙棘果来送给太子弟弟;第三次......”
没等胤褆把话说完,胤礽便冲上去捂住他的嘴。
“太子!”康熙咬牙看着一脸卖乖讨巧的胤礽,心中的火莫名熄了不少。说来也怪,胤礽此前虽有些调皮但尚算乖巧,可自从和胤褆凑在一起,他乖巧的太子便变了!
整日里窜高纵低的一点储君样子都没有!成天叫他找不到人!
简直是岂有此理!
都是胤褆这个臭小子带坏了他的太子!
“汗阿玛!”胤褆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其他的他没有看出来,但他看出帝王阴沉的面色,和咬牙切齿下唤的那一声太子,他大吼一声,手里的小灰也不管了,身子一侧紧紧抱在胤礽,整个身子挡在胤礽面前。
“汗阿玛,您要打就打儿臣吧!爬树是儿臣拽着太子弟弟一起的,与太子弟弟无关。”吸吸鼻子,身子抖个不停,“太子弟弟身体弱,受不得打,儿臣是大清的巴图鲁不怕打!”
“只是汗阿玛,”胤褆可怜兮兮得回过头,“汗阿玛等会打的时候能不能换个地方,不要打屁股?额娘前几日刚打完,儿臣现在还疼着呢。”
“知道会挨揍你还这么调皮?”康熙没说打也没说不打,他走上前看着已经挂上眼泪的胤褆心下好笑,“谁告诉你太子身体弱受不得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