届时,无需刺客出手,他就很可能人头落地。
所以思来想去,他决定说实话,这样他的话经得起考验,也没有漏洞,陛下不管是信不信,心里都会埋下怀疑的种子。而武亲王那边,也不可能再对他动手,因为他若是死了,武亲王的嫌疑就更大了。
兴德帝按照毛青云所说,翻开了纸条的另一面,看到“洛河大捷”四个大字,顿时一怔,随即勃然大怒,呵斥道:“毛青云,从实招来,这张纸条,你从哪里来?又是谁在背后指使你的!”
听到这话,毛青云无比庆幸自己刚才没有直接指控武亲王。
他跪在地上,用无比真挚的语气说道:“陛下,罪臣所言句句属实。前几日,武亲王在早朝上替微臣说话也是因为这个,当时,蒋大人、朱尚书、刘大人都在场,应该听到罪臣突然说了‘福泉村九百口’这几个字,然后武亲王便借了披风给微臣。”
他一提,大家都有了印象,当时还以为是毛青云冻糊涂了,胡言乱语呢,原来这六个字是说给武亲王听的,这六个字到底有什么猫腻?
“陛下,却有此事,当时臣等都听见了。”兵部尚书朱强站出来道。
其他几名大臣没作声。
这时候没出言反驳,那就是默认了朱强的说辞,一个大臣可能会说谎,但不可能所有的大臣都说谎。
兴德帝死死捏住这张纸条,看向蒋钰:“蒋钰,你的大理寺简直成了筛子,什么人都能进去晃一圈啊!”
在此之前,蒋钰根本不知道纸条的事,被兴德帝点名,连忙跪下认罪:“是微臣失职,请陛下责罚。”
兴德帝阴沉沉地瞥了他一记:“可知道递这张纸条的是何人?”
若是今日之前,毛青云定然会觉得一定是大理寺的人,但今天连续发生了两起外人混入大理寺刺杀他的事,他也不确定,只能说道:“罪臣不知,当时这张纸条是放在杂粮饭里的,他放下饭碗便走了,牢里光线太暗,罪臣没看清楚。”
蒋钰连忙表态:“臣回去便彻查大理寺!”
这时候查还有什么用?兴德帝怒气冲冲地瞪了二人一眼,目光重新落回“洛河大捷”四个大字上,心情说不出的阴郁。
朱强等人没看到“洛河大捷”四个字,也不知道兴德帝跟毛青云究竟在说什么,只知道大概是跟武亲王有关,都不好插嘴。
过了片刻,兴德帝闭上了眼睛,坐回龙椅上,摆了摆手:“今天就到这儿,你们都退下,毛青云留下。”
听到这话毛青云就明白了,兴德帝这是没怀疑,或是不敢相信他目前最寄予厚望的大儿子最有名的那场军功可能作假了。
果然,等所有人都出去后,只剩孙承罡还在一旁伺候,兴德帝冷冷地盯着毛青云道:“你说说,这张纸条上的字到底什么意思?”
毛青云犹豫了片刻,选择了说实话:“陛下,可能……洛河大捷有假!”
他刚才已经挑明了,他是用这事去威胁的武亲王,这时候再装也没有意义了。武亲王反应那么大,只能说明这场让武亲王封为战胜的洛河大捷另有猫腻,最大的可能便是武亲王虚报军功,给自己脸上贴金。至于福泉村九百口,毛青云不敢往下想,更不敢在兴德帝面前言明。
“大胆!”兴德帝怒得抓起桌上的一本奏折砸到毛青云脑门上。
奏折尖锐的角划破了毛青云的左边脸颊,带出一串鲜红的血珠,毛青云不敢闪躲,诚惶诚恐地说:“臣有罪!”
“你确实有罪,贪污侵吞国库银子,辜负了朕的信任,如今还栽赃陷害武亲王,你说说,该当何罪!”兴德帝怒道。
毛青云趴在地上,不敢吭声。
兴德帝骂了一会儿,犹不解气,怒道:“孙承罡,宣武亲王进宫!”
孙承罡连忙应声,派了小太监去武亲王府传旨。
武亲王一直守在府中,忐忑不安地等着宫里的消息传来,当听传旨的太监说陛下请他进宫后,武亲王心里松了口气,这说明父皇还没有完全怀疑他,一切都还有转圜的余地。
武亲王匆匆进宫,进了勤政殿。
兴德帝一看到他就怒目而视:“孽障,跪下!”
武亲王连忙跪下:“儿臣见过父皇,父皇息怒,若儿臣做了什么惹父皇生气的,父皇打骂儿臣出气就是,切莫气坏了身体。”
“你还怕朕气坏了身体?朕看你巴不得气死朕!”兴德帝恼怒地说。
武亲王赶紧说:“儿臣不敢,儿臣哪里惹父皇不开心了,还请父皇明示。”
他很聪明,在没弄清楚状况之前,绝不认罪,而是装无辜,引导兴德帝先说出重要的信息。
兴德帝气不打一处,恼怒地盯着他:“你说说,洛河大捷怎么回事?”
武亲王心头一紧,该来的还是来了,毛青云这厮果然告到了父皇这里,但他应该也不知内情,不然若是父皇知晓了全部,今日就不会是把他叫进宫骂一顿这么简单了。
“儿臣,儿臣……”武亲王吞吞吐吐地,一副被人说中了痛脚的惶恐模样。
他这番作态无疑证实了兴德帝心目中的猜测,兴德帝气得指着他的鼻子:“好你个周平正,虚报军功,你是想气死朕吗?”
听到这话,武亲王心里大大松了口气,庆幸自己冒险赌了这么一回。他连忙忏悔道:“儿臣有罪,儿臣当时鬼迷了心窍,将歼敌两万报成了五万,请父皇责罚!”
从他嘴里证实了此事,兴德帝又怒又松了口气,坐回龙椅之上,盯着武亲王问:“那福泉村九百口又是什么?”
武亲王眼睛快速转动,很快就找出了一套合理的说辞:“父皇,福泉村就在洛河附近,当时儿臣跟匈奴人对峙,他们眼看不敌,就抓了福泉村的老老少少共计九百口,要挟儿臣放他们一条生路。可这些人作恶多端,杀我百姓,夺我城池,岂能放虎归山,儿臣不肯,他们……他们就当着儿臣的面活活杀死了这九百人。儿臣有愧,是儿臣没能保护好大齐的子民,儿臣有罪,父皇要打要杀,儿臣都认罪!”
兴德帝见他这副痛心疾首的模样,气消了不少,语气缓和道:“此事不怪你,你也是无可奈何,若是放了匈奴人,来年他们继续南下烧杀抢掠,将会死更多的人。”
武亲王苦笑道:“但儿臣身为西北驻军的统领,没能保护得了他们,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被杀,对他们的死,儿臣难辞其就。”
“够了,大丈夫成事当不拘小节。”兴德帝斥道,“歼敌两万亦是以多胜少,大胜,你为何要虚报军功?”
武亲王闷闷地说:“儿臣……二十多年前,护国公在西北以三万人伏击十万匈奴骑兵大胜,并乘胜追击,杀入大漠深处数百里,打得匈奴落花流水,直至今日西北仍传唱着他的丰功伟绩。儿臣虽取得了一些成绩,可放到护国公辉煌的战绩面前,不堪一提,大家只会记得他当初的神勇,哪会记得儿臣这点功劳呢?儿臣一时虚荣,好胜心起,就虚报了军功,请父皇责罚。”
回京快半年,武亲王已经搞清楚了京城中的局势,也透过种种迹象看明白了兴德帝的心思。父皇对护国公极为忌惮,哪怕这些年护国公已经因病荣养在家了,父皇也很是忌惮,连带的对他那位从小就羡慕的三弟的宠爱也是浮于表面。
他当初离京时年龄太小,完全参不透这些。现在可不会傻得看不出来,他故意将护国公拿出来比较,父皇就会谅解甚至是宽恕他的虚报军功。
果然,听说了武亲王虚报军功的理由后,兴德帝的脸色已经缓和了许多。他同样忌惮穆家,在这一刻,他似乎与这个儿子有了相同的感受。
“这也不是你虚报军功,欺上瞒下的理由。”
武亲王老老实实认错:“儿臣有罪,请父皇处罚!”
兴德帝闭上了眼睛,嘲讽道:“怎么处罚?将你干的好事昭告天下?你是想天下人看朕的笑话,看大齐的笑话吗?”
“儿臣不敢,都是儿臣的错,此事不便于公告天下,就请父皇削了儿臣的爵位,将儿臣贬为庶民吧。”武亲王诚恳地认错。
兴德帝自然不可能就因为这件事废了武亲王。老四不堪大任,老大虽有瑕疵,可也是因为穆家在西北的声望太高,他为了压过穆家不得不虚报军功,其情可原。
可要什么都不做,就这么放过他,兴德帝心里的火气又无处可发。
半晌,兴德帝板着脸说:“武亲王言语有失,罚俸半年,闭门思过三个月!”
听到这话,武亲王就知道这一关是暂时过去了,连忙谢恩:“谢父皇宽宥,儿臣遵旨!”
兴德帝摆了摆手,示意他下去。
武亲王连忙感激地爬了起来,但等出了勤政殿,他的脸便拉了下来。既然对方都知道了福泉村,不可能不知道洛河大捷的真相,但毛青云在父皇面前却没说,反而让父皇误会他虚报军功,说明毛青云也不是很清楚。那他的消息来源到底是从哪儿来的呢?
武亲王感觉有一双如毒蛇般的恶毒眼睛在暗中窥伺着他,随时都可能暴起,狠狠咬他一口。不行,他不能坐以待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