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思,我一定会找到你。
果不其然,讲堂里面虽然亮着灯,但是讲座根本就没有开始,无论是教授和学生,现在都在其他的地方。
偌大的讲堂里面空空荡荡,除了缩在角落,望着空无一人讲堂发呆的楚迟思。
她坐在最后一排,缩在阴影处的角落里,整个人都趴在桌子上,长发凌乱地堆在身侧,手中拨弄着一张纸巾。
纸巾被叠了几下,只不过已经被水浸透了,被楚迟思捏来捏起,企图捏成一个正方形。
没事…没事就好。
唐梨心里的一块大石头轰然砸落,她松了口气,连忙快步上前,隔着几排座位喊道:“迟思!”
楚迟思一僵,身子都直了,不过她看上去冷静了不少,只是闷闷地问:“你怎么来了?”
“你快吓死我了。”唐梨已经走到了跟前,毫不犹豫地堵住了出口的座位,不给楚迟思出去。
还是她一如既往的厚脸皮与千层套路,专门挖坑,就只盯着老婆一个人坑。
楚迟思:“……”
楚迟思抿了抿唇,没有搭理她,只是偏过头去,指节捏着那一张湿透的面巾纸,沉默地看着无人的讲堂。
唐梨可是有备而来,她翻了翻自己的小包,又掏出几张面巾纸,递给楚迟思:“还要吗?”
面巾纸软软的,带着点零星梨花淡香,鲜活的,灿烂的,不是那种用香料硬生生造出来的气味。
楚迟思抿着唇,接了过来。
她也不说话,指节攥着那一小块面巾纸,很紧很紧,而又倏地松手,任由纸巾掉到桌面上。
面对着唐梨温柔的目光,楚迟思好像一下子泄了气,有些底气不足地说:“我只是想静静而已。”
楚迟思垂着眉,又重新趴回桌面上,长睫微睁着,漆黑眼睛里倒映出那空无一人的讲堂,倒映出一片虚无与空寂。
她忽地叹了口气:“你放心。”
楚迟思声音平静,淡淡地说道:“我知道尺度,知道什么时候才应该结束这个循环。”
自己的时限是三十天,而不是管理员所认为的六十天。
楚迟思比谁都清楚,再温柔的美梦,再平静的日子,都必须要在三十天后结束。
因为,那是她所能承受的极限。
。
楚迟思摆弄着唐梨给的那一张面巾纸,摸起来很柔软,质量好像比自己那张好一点。
忽然间,长发被人揉了揉。
唐梨也跟着趴了下来,金发软软地散开,其中几缕勾到了楚迟思的面颊,有些痒痒的。
楚迟思躲了躲:“怎么了?”
“还是难过吗?”唐梨歪过头来看她,一双眼睛清清澈澈,似乎看穿了她层层叠叠的伪装,看透了她所有的思绪。
“还是不高兴啊。”
唐梨自顾自地说着,又往楚迟思这边蹭了蹭,刚被拨弄开的发又缠了上来,小狗似的缠着你。
她轻轻抚摸着自己的长发,动作很轻,有一种错意的温柔。楚迟思试着闭上眼睛,再睁开时:
那人还在这里,没有离开。
楚迟思垂下眼帘,任由那人一点点靠近,呼吸绵绵地透过发隙间,触碰着她的面颊。
“迟思,不要不高兴了。”唐梨抱了过来,很轻很轻一个拥抱,环过脖颈,将她搂在怀里。
楚迟思鼻尖一酸,指节攥紧了那张小小的面巾纸,她颤声开口:“都怪你。”
“其实我本来没有这么想她的。反正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她垂着头,捏着指尖的手越紧,声音也越来越轻:“我早就忘得差不多了。”
“嗯。”
“都是你的错。”
“嗯。”
“都是你让我一下子全想了起来,真的好过分,我讨厌你,我好恨你。”
“嗯。”
无论楚迟思说什么,唐梨全都应了下来,包容她的脾气,包容她的难过,包容她的无措。
攥着面巾纸的手更紧了。
“对不起,”楚迟思低声说着,“我不应该全部怪罪到你身上。我不应该向你发脾气。”
她苦笑了一下,声音很轻:“说到底,你只是听从吩咐而已。”
“你可能连我是谁都不知道吧,你可能也觉得这一切只是游戏,你也不知道那些人究竟想要什么。”
唐梨愣住了,喉间一点点蔓出苦意来,又涩又苦,是火烧尽之后的碳块,满是苍白的灰烬。
为什么……
你要向我道歉?
楚迟思叹了口气,喃喃说着:“你根本不知道内情——可能是家人生病需要钱之类的,才会来到这里。”
唐梨沉默了许久许久,最后还是没有说话,只是将楚迟思稍微抱紧一点,将散落的墨发偷偷圈在怀里。
她搂着楚迟思,像是揉猫咪一样揉了揉那细软的长发,轻声开口:“迟思。”
唐梨目光温柔,轻声地问:“既然都这么说了,你想知道我在现实世界之中,是干什么的吗?”
楚迟思一愣,转头看她。
这还是第一次,这副壳子下的【人】敢向自己提起现实世界的事情。
那个人胆子就这么大,不怕被背后的观察者,亦或是神出鬼没的管理员注意到?
所要担当的风险太大了,得到的回报也不成正比,那人就这么着急,不知道藏一下自己的底牌吗?
楚迟思心中生疑:“是什么?”
唐梨神色很认真,直接无视了系统在耳旁的嚷嚷,伸手扣住了楚迟思的五指。
指节没入指缝间,将她严丝合缝地扣紧,梨花密密包裹住了她,抽出清冽的枝叶。
唐梨靠得很近,浅色的睫似扇在心尖,一阵阵的痒:“迟思,猜一下?”
“你非常敏锐,身手也很好,轻易便能察觉到跟踪者,知道怎么躲避监控摄像头。”
楚迟思鼻尖还有点红,开始认真分析:“不过,能被她们找到的话,证明你很缺钱——你是个雇佣兵?”
不愧是楚迟思,一下子就正中靶心,差一点点就把唐梨老底给掀了出来。
其他的条目都极为准确,幸好唐梨不缺钱,单纯是卧底进来找老婆的。
“哎,你这可就太高估我了。”
唐梨笑着说:“我是个专栏记者,一个职业狗仔队,天天跟踪在大人物身后拍新闻的。”
楚迟思抿了抿唇:“是吗?”
唐梨眉眼弯弯,扣着楚迟思的手紧了紧,指尖向里探,挠了挠她手心。
“是啊,干我们这一行的,总能知道些不为人知的秘密,我今天就告诉你几个——”
声音吹过耳尖,痒痒的。
“其实,唐梨少将平生最烦的就是做演讲,看到演讲台就开始头疼,恨不得全部翘掉回家陪老婆。”
“其实,唐梨少将的行程没有那么满,那一点小训练她半天就能全部做完,剩下的时间都是盯着a队那帮小兔崽…咳,队员们跑圈。”
“其实,唐梨少将和唐弈棋上将两人八字不合,五天一大吵三天一小吵,动不动砸个桌子掀个屋顶,北盟武装里的人全都已经见怪不怪熟视无睹了。”
唐梨一句一句地慢慢说着,声音好温柔好温柔,每个字都很慢,很清晰,一点点在耳廓里融化。
所以——
迟思,不要觉得对不起。
楚迟思趴在桌子上,像是听到了,又像是没听到,好半晌才轻轻地“嗯”了一声。
唐梨望着她,眼里浸着无边温存,指尖蹭了蹭她的眼角,捻去一缕滚烫的湿润。
楚迟思偏过头来,正对上唐梨的视线,那一方小小的天地之间,好像只装满了自己。
再也装不下其他的东西。
那一颗被沉在海底,被黑暗浸透的心脏,似乎又开始重新跳动了起来。
她带着小小的工具箱,坐在破破烂烂的小船上,听着永恒不变的海浪,看着无边无垠的雾气。
船坏了又补,不断被破坏,再不断加固,她带着所有美好的记忆,在这一片死寂的黑暗之中,等待着她的灯塔。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楚迟思终于开口了,眉睫弯了弯,弯出一个单薄的笑来。
她偏头看着唐梨,声音轻细:“你一个记者,能知道这么多?”
唐梨也笑了,眉睫弯弯的像是月牙,抬手捻了捻楚迟思的耳垂:“你猜?”
软软的,有些烫。
指腹摩挲那一块软肉,莫名勾起些痒意来,直挠到楚迟思心里去。
“我…我才不相信你。”
楚迟思趴在桌面上,声音虽然还是哑的,却带了点久违的笑意:“你肯定是胡编乱造的,整天瞎编新闻。”
唐梨莞尔:“是吗?”
楚迟思说:“我读过北盟日报的科技专栏,连电磁波和机械波都能搞混,肯定没有经过专业审查。”
唐梨笑了:“这都被你发现了呀,真聪明。”
楚迟思点点头:“你就是一个大骗子。肯定都是故意这么说,说来哄我开心的。”
她将自己埋到胳膊里,可是仍然有梨花香气溜了进来,像是有好几颗珍珠在胸膛里面滚动,落出脆生生的响。
哪怕这个人是故意骗我,哄我的,可是我确实开心了一点点。
藏在黑发间的耳尖有些发烫,那一小张面巾纸都快被摩擦的起球了,终于被她放了下来,搭在木制的桌子上。
楚迟思偏过头,偷看着唐梨,而对方一直都在注视着自己,温柔的目光从没有离开过片刻,虔诚而温驯。
所以,可不可以再哄我一下?
她正这么想着的时候,唐梨便已经靠了过来,唇畔落在眼睫间,落下一个浅浅的吻。
楚迟思一下子愣住了。
唐梨捏了捏她的长发,笑着说:“你再这么看我,我就要忍不住亲你了。”
。
难得都出门了,夏日阳光热烈,外头有点热,两人在开着空调的讲堂里又坐了一会。
反正之后都没有课,也不会有人来到这里,她们可以尽情地呆很久,呆到傍晚上课的时候再离开也不迟。
楚迟思对这里很熟悉,她把电脑连接到讲堂上,放出了早已做好的ppt:“我给你讲课吧?”
唐梨坐在第一排,电脑也没有,笔记本也没有,就笑眯眯地盯着老师看:“好啊,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