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此去,不知不觉就过了半年。

雪霁天微晴,凤九阖上抄了十遍的经,小心翼翼将洒金宣上未干的墨迹吹干,捏着四个角儿将它们叠好,盘算着明日要彬彬有礼地呈递给夫子。

她有这等觉悟着实很难得,这个夫子授他们课业时主授神兵锻造,但本人是个半调子,只因比翼鸟一族多年不重此道才得以滥竽充数。凤九因在锻造神兵上微有造诣,课上时常提一些颇着调的题目来为难于他,从此便成为了他眼中的钢钉肉中的铁刺。凤九觉得自己命中注定这辈子不会有什么夫子缘,从她老爹为了匡她的性情第一天将她送进学塾始,她就是各种各样夫子们梗在心中的一桩病。她已将此类事看得很开,关于如何当一个合格的眼中钉肉中刺,是早摸出了心得,着实没有觉得有什么,也一向不太搭理宗学中这位留着一把老学究山羊须的夫子。

但近来,这位夫子却掌了个大权。

梵音谷中比翼鸟的宗学每十年会有一度学子生徒的竞技,优胜者能获得种在解忧泉旁的频婆树这一年结出的鲜果。解忧泉乃梵音谷一处圣泉,生在深宫之中,泉旁相生相伴了一株频婆树,十年一开,十年一结果,且一树唯结一果,据年成的不同结出的果子各有妙用。说来频婆树往昔也是九重天继忧、阎浮提、菩提、龙华的第五大妙树,古昔的经里头还有记载“佛陀唇色丹洁若频婆果”这样的妙喻,但数十万年前,这些频婆树不知为何皆不再结果,如今天地间能结出果子的树也就梵音谷这么一株,万分稀奇。且据一些小道得来的消息,今年结出的果于凡人乃有生死人肉白骨的奇效,仙者食用则可调理仙泽增进许多修为,而倘若女仙者食用还可葆容颜加美丽青春,比九重天天后娘娘园中的蟠桃还强上许多。占出这只果的功用,连为懒散的一位同都突然在之间生出上进之心,这场竞技未办先火。

那位山羊须老夫子手握的大权便是此。因今年报名的生徒着实众多,若像往年直接杀进赛场断然行不通,因着实没有如此宽广的赛场。宗学便将此情况呈报给了宫中女君,女君手一挥御笔一点,令宗学的夫子先筛一遍。如此,圣恩之下谁能杀进决赛,就仰这位山羊须老夫子一句话。这位老夫子的风头一时两。

凤九曾寻着一个时机溜至解忧泉附近遥望过一回那棵频婆树,瞧见传说中的珍果隐在叶间闪闪发亮,丹朱之色果然有如西天梵境中佛陀嘴唇的法相。她遥遥立在远处瞧了许久,倘这枚小果果真能生死人肉白骨,有个已辞世多年的故人,她想救上一救。

既然夫子握着她能否得到频婆果的大权,她当然不能再同他对着干。他为图心中痛罚她的经,她也断不能再像往常一样置之一旁,该抄的还是要抄写,要顺他的意,要令他一见她就通体舒坦心中畅。此外她还审慎地考虑了一番,自觉以往得罪这位夫子得罪得略过,此时不仅要顺从他,还需得巴结。

但如何来巴结夫子?凤九皱着眉头将叠好的洒金宣又一一摊开来,夫子原本只罚她抄五遍《大日经疏》,她将它们抄了十遍,这便是对夫子的一种示好,一种巴结吧?但转念一想,她又感到有些忧心:这种巴结是否隐晦了一些?要不要在这些抄的结尾写一句“祭韩君仙福永享仙寿疆”的话会显得有巴结味?不,万一夫子根本没有心情将她的抄看完不就白写了?看来还是应该把这句令人不齿的奉承话题在前头来罢。她重提起笔,望着外的积雪发了半天呆,又辗转思忖了半晌,这个老夫子的名字是叫做祭韩,还是韩祭来着?

恰适逢风尘仆仆的燕池悟裹着半身风雪推门而入。他二人因在此谷中占了夜枭族王子公主的名头,被人们看做一双兄妹,因而安置住在同一院落中,这个院子起名也很有比翼鸟的族风,称作疾风院,就建在宗学的近旁。因燕池悟似乎果真忘怀姬蘅另看上了当初于肃穆朝堂上惊鸿一瞥的白衣姑娘,下学后多在姑娘处奉承,并没有太多机会碍凤九的眼,二人同住半年,相安事,相处颇好。

凤九探头向正整理长衫的燕池悟:“你晓得不晓我们夫子是叫个什么名儿?”

小燕十分惊讶:“不就叫夫子么?”兴致勃勃地凑过来:“那老匹夫竟还有个什么别的名儿?”

手机用户可访问观,跟官同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