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个酒坛子摔出去,失声道:“不算数,什么鬼话统统不算数,滚,你让他滚,我半点都不想看到他。”
我心中却悲哀地晓得,自己不是不想见到他。只是心中梗着这一个结,不知道如何来见他。
第二日我并未上九重天去退婚。只觉得先姑且拖着罢,等哪日有心情再去。但短期内,怕是难得会有这个心情了。
第三日,第四日,第五日,迷谷说夜华他仍在谷口立着,没挪一丝地方。我同他说,若他再提起夜华这个名字,便将他打回原形再去当个万儿八千年的迷谷树,他才终于住了口。
我已不再怎么喝酒。因自从晓得夜华在青丘外头立着时,我喝酒每每越喝越清醒,越清醒越伤情,越伤情越不能入睡。
屋漏偏逢连夜雨,这个我精神头忒不济的当口,一日清晨醒来,却感知到五百年前加诸在东皇钟上封印擎苍的那几成仙力,有大波动。
我心中突突跳了几跳。果真是多事之秋,近日的事多得前仆后继,半点不辜负“最烦恼是秋时”这个名号。大约,前鬼君擎苍他又一轮功德圆满,要破出东皇钟了。
我匆匆洗了把脸,着迷谷赶紧去十里桃林给折颜传个话,让他来帮我一把。
五百年前擎苍头一回破出东皇钟时,我勉强能拦住他将他重锁回钟里。但一场架打得东皇钟破损不少,我不得已只得耗五成修为将它补好。如今身上还剩的这些修为,笼统一算,蛮攻也罢,智取也罢,倘若还有几分自知之明,便该晓得无论如何也战不过他。
但擎苍不是个善主,被关了这么些年,保不准破钟而出后狂性大发,要重启这八荒神器之首灭噬诸天,将八荒四海并三千大千世界一应烧成惨白灰烬。
想到此处,方才睡梦中仍扰着我的风月烦恼事再不是烦恼事。我捞了昆仑扇,闪身纵上云头。急急朝若水奔去。打算在折颜赶来之前,先勉力撑一撑,万不能由着擎苍将东皇钟开启了。
我早晓得会在谷口处遇到夜华。他一直在这谷口等着,若我出青丘,势必遇得到他。我闭了闭眼,假装无动于衷从他身边擦过。被他一手握住了袖子。他一张脸白得吓人。神情憔悴且疲惫。
这个要紧功夫哪里容得同他虚耗,我转过头一扇子斩断被他拉着的那半管袖子。刺啦一声,他愣了愣,喉咙里沙哑地滚出两个字:“浅……浅。”
我没搭理,转身继续朝若水奔。眼风里虚虚一瞟,他亦腾了云,在后头跟着。
多年以后,我常常想,那时候,那时候哪怕我就同他说上一句好话呢,哪怕就一句呢。可我只是冷冷瞟了他一眼。我一句话都没有说。
若水下视茫茫,一派滔天白浪,上空压着沉沉的黑云,高塔似的一座东皇钟矗在若水之滨,摇晃间带得一方土地轰隆鼓动。本应守着东皇钟的素锦不见踪影,估计见着这阵仗心中害怕,找个地方躲了。
半空的云层中见得若水之野土地神的半颗脑袋。五百年前我同这土地有过一面之缘。他在云缝中甚担忧望着躁动的东皇钟,转头一瞟,见着我同夜华,赶紧拜上来惶恐道:“姑姑仙驾,若水神君已去天上搬救兵了,令小仙在此候着。此次擎苍的这股怒气尤其不同,若水下的神君府都震了几震,小仙的土地庙也……”他自絮絮说着,忽地钟身闪过巨大白光,白光中隐隐现出一个人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