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你是否曾后悔,这番义无反顾?

不可创造生灵,复活死者,修炼长生。此乃神之事,非你我之事。

不可轻易施与、接受及解除契约与封印之术。此乃全付身心魂魄之所系,勿使之分离损害。

——来自《巫师的守则》第一条和第九条

这天夜里,绵绵细雨化作瓢泼大雨,仿佛为刺婆送行。后半夜时,强烈的地震传来三次,巫师们纷纷穿着睡衣跑到屋外,担心混沌已经苏醒,即将毁灭冬屋。当一切平复后,他们一边叹息一边回到家中,为那位在混沌中坚持到如今的老人惋惜、为下一位前行者祈祷。

胡梦狮没有被惊醒,因为她压根儿就没有睡。冬屋向她敞开了一扇陈旧的大门,门后的血和泪让她久久不能平息。我是个外来者,她提醒自己,我是个旁观者。我是亲眼见过海屋大君的,他并不像故事里那样阴险狡诈,而是平和亲切,对小孩子也很恳切,甚至让人想要助他一臂之力……就像故事里那样。

她无法怀疑故事的真实性,就像无法怀疑耳朵后面那一小块封印的痣。她庆幸后来的故事是如此重大,以致于朋友们根本无心追问她的封印一事。被封印者可不是什么好词。‘被封印者灵魂已然破碎,心智难保完整,肉体终将分离。’书上总是有类似的描述。如果不是真的就好了,她总是这么想,自己虽然有这样那样的缺点,但并不是个丑陋到无可救药的家伙。自己的家乡虽然有这样那样的缺点,但并不是毁灭这可爱的冬屋的罪魁祸首。

对于自己的来处,她讳莫如深,今后也不打算向朋友们提起。人们的偏见是普遍而恐怖的,对此她已有体会。后来,她更多的考虑着袁山山、杜七河和郑笑鸣,她想知道朋友们是否也坐在阳台上,雨水涔涔风满面。她努力不去揣测得知真相的袁山山是什么样的心情、以及郑笑鸣该如何安慰那位即将失去父亲的挚友,而是聚起精力思考刚刚揭开一角的谜团。

目前唯一肯定的事实是,杜七河小时候曾经密切接触过混沌之心。但这个小时候种下的“因”,却似乎并没有结出多么了不起的“果”,直到如今,杜七河能够使用的都是最简单的法术,比如让手脚增加些许力量、让眼睛看得更远、让物品在墙面上粘一会儿……还达不到石榴屋毕业的水准。会不会是自己看走了眼呢?她想破了脑袋,还是认为不可能。但是,一只没用的小虫子,不仅被第二野舍推荐到万事屋入职,还恰巧被山鬼指定为救星,甚至被纷至沓来的生灵献礼,这里面一定藏着什么秘密。这个秘密围绕着拯救冬屋、围绕着杜七河与混沌……

她不寒而栗。

如果某些相信杜七河的人,不顾一切的想要达到目的,又会做些什么呢?因为这似乎是正在发生的事情。前几位挑战者——李冰大人、豆腐公主、刺婆、甚至周氏,看起来都是这场拯救冬屋的行动中无望的、虔诚的牺牲品,他们用自己的生命豪赌,又能换回些什么?自己的朋友可不能跟随着群疯子呀。

胡梦狮就这样胡思乱想了一整夜,最后决定,当务之急有三件事:一是向朋友们告知杜七河可能处于危险之中(也许他们已经像她一样猜想到了);二是向相关人员探听消息;三是竭尽全力解开第三个谜语。

第二天一早,她顶着乌黑的眼圈出现在杂物部,却发现老楼房安静了许多,其他组的大屋子里更是一个人影儿都没有。她的幽灵“老姜”已经熟门熟路的找到热水壶,她给它斟了一杯热水,然后掏出手机给杜七河发信息。

“今天不工作吗?”

很快就有了回信。

“我们被搬迁组调去处理漂浮岛游行,可能一整天都在城里,听说是昨天宣布那件事后,游行的人一下子增加很多。”

“袁山山也去了?”

胡梦狮的手指悬在发送键上方,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

“他有没有什么异常?”

这次,过了许久手机才发出叮咚一声。

“看起来没什么,我一早也问他了,他说那是上一辈人的事,他只是很想回村里问问。”

“好,回宿舍在我房间集合,我有话跟你们说。”

消息发送后,胡梦狮长叹着倒向沙发。亏袁山山还能去工作,实在是太冷静了,她打从心底里觉得自己应该向那小子学习。袁山山虽然年龄尚小,身份低微,但自然而然就有大将之风,他们都爱听听他的意见,就像一只蚂蚁将军,可比大象群里毛小子来得让人倾佩。

既然这两个人不在,胡梦狮可以去找郑笑鸣,与他商量杜七河的事,顺便打听周氏兄妹的情况。她免不了有些幸灾乐祸,苏敏敏前天还骄傲的像只小孔雀,如今恐怕翅膀扇不起来了;如果再来个狭路相逢,她还可以奚落几句:不愧是名门之后,敢于挑战混沌,祝愿成功!其实她也知道这样不对,但转念一想,谁没有个三灾六厄,她那终将过去的痛苦跟自己永恒的磨难相比也算不了什么吧!

她用手指摩挲着沙发上破损的斑块,浮想联翩,但始终没有动身。毕竟,她从没主动去找过那个墙头草啊。她慢腾腾的环视这间空荡荡的屋子,忽然间灵光一现:

人都走光了,这不正是侦查的好时机?

幽灵“老姜”听到召唤,飞回她的肩上,贴着皮肤变成透明的。她走到空无一人的走廊上,走廊一头伸向法术开发组,另一头伸向部长老吴的办公室。法术组的大屋内传来机器和咒语合奏的噪音,一向都是组长迪迪和数学家王三在工作,他俩的屁股就像长在板凳上一样,几天都不会露面。胡梦狮来到老吴办公室门口,虽然房门紧闭,但门锁又朽又旧,看起来只需强有力的一拽就会脱落;她敲了敲门,无人应答;她命令“老姜”进入,门很快开了,她闪身入内,轻轻合上房门。

“喵——”

胡梦狮吓了一跳,一只黑白相间的小猫扬起头看了她一眼,又缩回脑袋在垫子上酣睡。屋里没有人,出乎意料的是,这里布置得十分舒适,大小沙发、床、餐桌椅、电视、冰箱一应俱全,老家具透出温馨的棕红色泽,到处堆放的绣花垫子让人一见就想躺上去,还有窗台边一张宽大的躺椅更是引诱着胡梦狮。她克制住让身体感受那份柔软的想法,先走到书桌旁。书桌上放着一台老式电脑、装订成厚厚一册的文件、长条的镇纸、装信封和邮票的夹子等等,几只跳蚤在打扫清洁,胡梦狮拂开它们,快速翻阅那些纸张,包括抽屉里的(抽屉里还有几本小说和一本诗集),一时间屋子里只有沙沙沙的声音;片刻后,她一无所获的离开书桌,走到占据一面墙的书柜处查看。书实在太多了,以不限体裁的小说为主角,配角是绘画、音乐、书法等艺术类书籍,看来杂物部的部长确实杂务缠身。在书柜及周边耽误了一段时间,仍然毫无发现,胡梦狮有些着急了,为什么没有一种法术是只要呼唤寻找的目标、对方就会自己蹦出来答应呢?那她一定在屋子里大喊三声:杜七河,杜七河,杜七河!

一组架子鼓放在书柜和躺椅之间的地毯上,经过时她瞥了一眼摆放在上面的乐谱,然后走到躺椅边的小茶几上搜索……忽然间她感到像有一个灯泡在脑海里点亮了,她冲回乐谱架,抓起最上面的几页纸,第一张是一首名叫《像来时一样》的乐谱,第二张皱巴巴的是一封信。信得到最开头写着:

【老吴,近来可好?我推荐的小巫师可好?】

胡梦狮将皱拢的纸抚平,快速阅读起来。

【本来想再晚点给你写信,但今晚喝了酒还很清醒,就想现在写吧。上次你问我小儿在金林屋的学业如何,我说那混小子学不出样子的,前几天他回来帮忙,居然能够使用治疗法术,还与一只精灵结缘,真是出乎我的意料。高兴之余,我感到自己真的老了,混小子都能在他老子面前扬眉吐气啦。你老吴家的两个女儿呢?本来就有出息,留在身边多好,你还要送去深造,回来岂不是要骑到你们夫妇头上了,你说是吧?

不过,我还是很高兴由年轻人挑大梁的,给他们骑在头顶上也没关系。你看现在野舍里,冲在前头的都是愣头青,我们这些老年人就负责保卫他们的安全。现在不比你当初在的时候了,有些事件十分危急,连粉刷匠都没安排上,猎手就直接上阵了。上个月,七河市周边一共出现了三只野兽,加上七七八八的小灾厄,光是汇报的文件就是一纸箱。负责管理白壳子政府和新闻的巫师更是跑断腿,他们的耳目越来越多,以往一个少了粉刷匠的事件只需花半天时间处理,现在就算花上两天也还有各种纰漏。再往后走,粉刷匠的需求会越来越大,但我发现小朋友们都不太喜欢这个职业,他们都以为黑白巫师最威风,真是可悲啊。

我们的小朋友最近表现怎样?春节我见过她,娜娜不停的跟我说人瘦了许多,说你让人加班加点的干活,一点也不看主人家的面,人家以后毕竟是第二野舍的一员嘛。害得我反倒要为你说许多好话,老吴,为这你可欠我一顿酒。小朋友的法术力量有与没有,我本来也不在乎的,但她也实在太差了些吧,亏你外号“百无禁忌”,手下居然是“百无一用”。她没有这方面的才能,也有那方面的才能,还能难倒你?你总不会嫌时间短暂,懒得调教吧?

写到这里,居然还没有醉倒,看来还可以给老周致信一封,哈哈。

大勇】

一遍读完,胡梦狮又从头到尾再看了一遍。除了在“亏你外号……”的那句话处有人用毛笔打了个叉,批了个龙飞凤舞的“错”字,其余就没有了。信中的“小朋友”一定是指杜七河,信末落款处的“大勇”则是第二野舍的舍长勇叔。她在春节时跟杜七河一起回家,曾跟勇叔打过照面。第二野舍对外经营白酒生意,不仅依靠酒厂那充满蒸汽、酒糟和木桶的条件成功掩饰了巫师业务,还聘请专业人士将生意打理得井井有条,甚至产出的酒糟和酒液都在两个世界大受欢迎。但除此之外,停留期间她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之处。

勇叔是这件事的主谋之一,胡梦狮心想,但自己没法去第二野舍调查,就算去了,人生地不熟,也不一定能查出什么,还是要从万事屋下手。

她特别在意信中提到的两句话,但一番疯狂搜索后,再没有发现类似的信件。这时放哨的“老姜”发出讯号,老楼房里的职员多了起来,她退出办公室,像影子一般溜回其他组的大屋,倒在沙发上。虽然思绪还试图亢奋的跳动一会儿,但很快她就疲倦的睡着了。

加哥咔咔咔的按着遥控器,横竖几排的电视不停变换频道,大部分播放着白原上的节目,只有三台机器播放着巫师节目,其中两台都是关于冬屋周氏将要挑战混沌的新闻,陌生的评论家们正轮流发言;剩下一台播放着一档名叫《犄角旮旯里的野生精灵》热门探索片,伟大的探险家瓶子巫师正追踪一种发了霉似的藏在水缸里的小精灵,环境像是热带雨林里的某个村落。

这就是胡梦狮一觉醒来、映入眼帘的场景。她伸了个懒腰坐起来,发现小邋遢和杨姐也在屋里,小邋遢在清点一大箱泛着金属光泽的回收品,杨姐在边织毛衣边看电视,一列跳蚤正依照她的指示将花瓶里枯萎的花朵一枝枝搬运到垃圾桶里。手机显示有消息,“老姜”晃晃悠悠的飞到眼前。胡梦狮点开查看,消息是郑笑鸣发来的:

【不想吵醒你,顺便带了点吃的都放桌上了,还有春节的礼物,给老姜了,免得不小心弄脏。】

几分钟后传来的第二条是:

【我兄弟这几天非常需要我,我暂时不能过来,但如果你们找我,我一定尽快赶来。】

一本长条状、泛黄的《蛮荒妖怪簿》从幽灵肚子里跌落,是卷发卫兵节前许诺胡梦狮的那一本。沙发旁边小桌上的晚饭已经变凉,胡梦狮狼吞虎咽的吃着,却并不领情,还感到一丝心酸。饭吃到一半,皮蛋回来了,一进门就瘫倒在椅子里,虚脱的说:“行行好,明天别再安排我去了,我宁愿去给守卫部洗衣服刷鞋,也不愿再伺候那些游行者了。”

加哥火大的按着遥控器:“别妄想了,要不怎么说最苦的活都是其他组干呢?现在情况怎么样?”

“他们提了两个要求,一是要求大君拒绝炼金大人的请求,否则他们也要一同献身混沌;二是要求万事屋为自愿留下居民提供条件,不再强制他们迁离。因为大君一直没有发话,漂浮岛正向镜湖逼近。”

“苦瓜他们呢?”

皮蛋焦愁的搓着脸:“巴巴掌正领着他们封锁落云阶,我是回来取东西的。加哥,我的好大哥,看在同事几年的份上,你帮我送一趟?”

加哥露出油腻的笑容:“呵呵,皮蛋,那每次我取宅兽的时候你在哪儿?”

小邋遢插嘴问:“皮蛋,你的快脚呢?”

“受到打击不愿出来了。他们虽然说是非暴力游行,但都骑着攻城锤一样的小岛,我们哪里是拦截别人的料啊。”

皮蛋心疼的捧出“快脚”,放进一杯冒热气的绿茶,幽灵虚弱的沉进茶汤里。杨姐和小邋遢也加入了讨论,小邋遢的观点较为温和,认为应该给予居民自由选择的权利,但周氏挑战混沌之事轮不到这些人插手;而杨姐的老丈人是游行者之一,岛上还带着她的小侄儿,因此她的观点十分激烈,认为在存亡大事面前,不应该由各种性格、观念、思想的人自行其是,政府应该给他们选择正确的道路,而不是放任他们自我毁灭和毁灭家庭。这也包括周氏的行为在内,周家作为冬屋顶梁柱一样的存在,怎么能在关键时刻舍弃冬屋呢?

胡梦狮在一旁听着,再次感受到外来者的孤独和无力。她本想给杜七河发讯息询问状况,但另一件事情吸引着她,她离开老楼房,向城中心方向走去。

这是个适合散步的夜晚,三月初的夜空繁星点点,星光下万物都在复苏,细芽嫩花,新草流水,一切都更胜过初见。胡梦狮乘上节节巴士,在落云阶站下车,悄悄找到目标人物。她在阴影里守候着他,有时不耐烦的搓搓手,有时跺一跺站僵的双脚;终于,目标人物单独行动了,她跟随他穿过几条街巷,跨过几座小桥,来到一处让她有些意外的地方:位于青石桥的三别斋。目标人物进入店堂很快就落座了,隔着木格窗胡梦狮发现他的约会对象竟然是卫兵一队的赵叔。两人点了酒饭,对饮起来,看来一时半会都不会离开。

他们正好靠窗而坐,胡梦狮便蹲在墙根下。从嘈杂的人声中,她分辨出目标人物的说话声:

“老兄,你再怎么鼓励那孩子都是没用的,解铃还须系铃人啊。”

赵叔叹了口气:“他完全没有思想准备。照理说即将承担这么大的责任,应该好好振作,但没有人为他指导方向,也没有人能够依靠,看着真叫人可怜。你说,这件事为什么不事先告诉他呢?”

目标人物说:“我猜是怕打击太大,不愿意接受吧。说不定会想尽办法阻止,那就枉费了他的一番心血了。”

赵叔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依我看,他也不是非要去混沌行不可,他并不是以巫术和力量见长的巫师啊。难道这里面有什么别人不知道的隐情?”

目标人物嘴里含着酒,模糊不清的说:“老兄,你做事就是考虑得太多,没法理解那些简单的人的心思。还能有什么隐情,还不是周家老祖宗的思想,关键时刻要挺身而出,为冬屋力挽狂澜。”

原来谈论的是周继来和他的父亲。胡梦狮很是失望。过往行人纷纷向她投以好奇的目光。如果跟精灵结缘的话,倒是可以召唤来为自己隐身,她无可奈何的站起来靠在墙上,以免被当成流浪儿。

两人继续谈论了一阵周家,然后话题转移到万事屋上。他们兴致很高,酒喝了一壶又一壶,等到分开时已经半夜一点了。胡梦狮远远的跟着目标人物,看着他踉踉跄跄的穿过街道,进入一间小屋。她等待了许久,才轻手轻脚的靠近,透过未合拢窗帘刚好可以瞧见目标人物,他四仰八叉的躺在一张床垫上,鼾声雷动,中年发福的肚子起伏着,周围空空荡荡,连一张椅子都没有,只有一台打开的电视被主人遗忘了,看来要亮上一整夜了。

胡梦狮没想到巴巴掌的家是这副模样。她派“老姜”进屋侦查,别说其他人了,除了《今夜幸福再敲门》的录像带,连一张纸屑都没有找到。在杂物部“叱咤风云”的副部长怎么会过着如此贫瘠的生活呢?胡梦狮无法理解。可是,她认定巴巴掌是围绕杜七河谜团的核心人物,在她的记忆里,许多重要场合都曾出现他肥胖的身影,特别是他于他们有救命之恩的半夜森林那一晚,更不可能是巧合。

她一无所获的回到宿舍,发现杜七河跟袁山山还没有回来。她头一次埋怨起那些游行者来,盘算着要不要趁睡着时把他们推到远方;这时“老姜”闪烁了一下,送来一封短笺。胡梦狮再次觉得奇妙:令幽灵从远处传输物品的妙法只有那个人才会使用。也许这便是自己从他那里学不来的、奇特的法术吧!

这是一天内她阅读的第二封信了。来信很短,全文如下:

【我的孩子:

展信佳。很高兴听见你说舍不得某处,虽然你抱怨说法术上毫无进展,但我能感觉到你珍惜这段生活胜过法术上的成就。冬屋的确有她独特的魅力,这也是我和另外两位荒野巫师在最后关头来到这里的原因。可惜,昨天颁布的法令规定,冬屋禁止外地人进入,我们只好暂且在野外落脚。

关于你提到的“好像有些特殊”的女孩,因为信息很少,我无法判断。你认为我通晓古术,能够轻而易举的分辨他人的特殊之处,非也。只凭零星片段,只能得出错误的结论,如果能亲眼见到,或许可以解开谜题。

愿你一切顺遂。

灰尘巫师写于红草地东】

再次见到白壳子女孩和弃民男孩时,胡梦狮有一种穿越时空、恍若隔世的感觉。仅仅相隔一天,袁山山就像脱胎换骨的另一个男孩。他还是原来的样子:清瘦机警,不卑不亢,但从前略显沉重的眼神已经一扫而空,那双圆溜溜的黑眼睛变得轻盈、明亮极了,眼底深处迸溅的火星让人感到无穷无尽的活力。

不用说,这当然是因为得知双王劫的真相后,为弃民先辈们感到骄傲,为自己是英雄们的后代感到光荣吧!

杜七河也变得不太一样。平常她总是畏畏缩缩,呆头呆脑,不像在某些时刻会做出勇敢举动的人。今天她虽然被熬夜折腾得够呛,但洋溢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胡梦狮能想到的形容,大概就是母猫生了一窝小猫后,喜悦而骄傲的宣示着:“啊,这是我的孩子们,我一定会抚养它们长大”,这种不可思议的感觉。

也许听过双王劫的真相后,她在某个神秘的方面找到了自信吧!

郑笑鸣缺席了这场小型会议,因为胡梦狮没有发出邀请。虽然嘴上说不需要墙头草参加,但心底深处,她有些害怕郑笑鸣会询问自己关于封印的事情。在杜七河和袁山山这两个比她小三四岁的后辈面前,她有恃无恐;但一想到要面对卷发卫兵,一种奇怪的心虚就让她浑身都不舒服。

这场会议的议题非常重要:拯救杜七河。她为朋友们分析了诸多因素,串联在一起后,一个巨大的阴谋就从欢乐祥和的背景中浮现出来。

“整件事情的关键在于,你本来不该成为一名巫师。”她娓娓道来。“我第一次注意到你就觉得很奇怪,你不像那些经过严格挑选而成为巫师的白壳子,他们总是能够很快弥补法术上的差距,还会在某些方面展现出特别的才能。而你,作为巫师的天赋是很差的,不管再怎么努力,进步都很微小。照理来说,你是无法通过野舍对小巫师的筛选,被推荐进入冬屋的。那你为什么还会出现在这里呢?显然有某些人——某些身居高位的人——知晓魔窟中的老家伙的经历,也会知道你的特殊之处:你是曾经获得这世界上最特殊的玩具的孩子。他们在得知这一讯息的同时,认为你很有可能获得了一部分混沌的力量,并把这看做拯救冬屋的救命稻草,牢牢抓住。虽然我完全不敢苟同——经过这么久的观察,到目前为止,我依然认为你是一个平平凡凡的普通人。”

“我推测,因为混沌的力量应当是无形无色,原始如初的,就算高层人士了解那段经历,也没有把握你是否真的具备。他们把你安排在万事屋,暗中观察情形,在必要的时候将启动他们的计划。这时,山鬼一家凭借敏锐的直觉发现了你。它们当然没有得到过冬屋的事先通知,但起了跟冬屋同样的心思:把你作为末日的救星,怂恿你踏上银杏之路。这真是一段很糟糕的巧合:原本你在法术和力量上的表现让人灰心,但托山鬼一家的福,精灵妖怪们大张旗鼓的为你献上礼物。高层人士立刻恢复信心,急忙开始安排训练事宜——从你春节后开始猛练生长法术就能猜到。你完全被蒙在鼓里,还以为自己作为职员被培养着。我记得你曾经毫不怀疑的说过,这是为了给杨姐帮忙,以及获得一技之长。”

“至于为什么要练这种法术,我还不得而知。但我确信的是,在全城搬迁的当下,所有人都以为大君放弃了拯救冬屋,但其实她和同僚们还在做着不懈努力。他们所做的,是绝望之人才会尝试的疯狂之举,我敢断定,那些接二连三前来的挑战者都是由他们邀请、被许以极大的回报的。宝库山中那些被搬走的宝物真的都到了紫薇地吗?我可没听说那边新建了宝库山。他们最终会怎样利用你、威逼你、劝诱你、或是施以法术——我自己就知道好几种能达到目的的法术——是不敢想象的。你又能怎么怪罪他们呢?一切都是为了冬屋;你又能怎样反抗他们呢?他们是大君、野舍舍长、万事屋的部长……他们可能已经为你拟定了挑战混沌的时间表,只需在最后时刻告诉你:请为冬屋献身吧!而你只能像一名忠诚的职员那样回答他们: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