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用什么拯救你,百无一用的女孩?
这里有勤勤恳恳的君主,有出生入死的卫兵,有追求鬼神之力的香客,有隐秘生活的隐士,有散布祸患的灾星,以及更多只想过点小日子的普通巫师。
——来自引路巫师对小巫师的话
杜七河是一个顶不起眼的小孩,连她自己都这么认为。她没有什么会让大人们赞美的地方,也没有什么会让其他小孩聚拢过来的地方。她所擅长的事情都十分枯燥无味:比如把草稿纸用完最后一个空隙、将签字笔甩出最后一滴油墨、把零用钱计划到下一年使用……她甚至都不玩手机游戏,因为她的手机又破又旧,看着挺羞人。
任何冒险、奇异、有趣的事情都离她十万八千里。在她的人生里,换座位时挨着最帅的男生、被小野猫跟着到了家门口、刚刚在地上跺了跺脚就发生了地震(七河市地震的频高的吓人),这些就算很不同寻常的经历了。如果真有稀奇古怪的事情发生,她多半也只会当做是另外一件大人世界里的普通事件。
总之,杜七河比同龄人更迟钝、笨拙、不起眼。还要再啰嗦一句:她确实在各方面都一无是处。
七河市是一座大都市,从西北高山中流出的大河一分为七,灌溉着下方的平原。数千年的人类活动后,五条河流已经消失,只剩白石河和杨柳河依然流淌。杜七河的爸爸和妈妈是铁路工人,在她很小的时候顺着长长的铁路迁移到这里。爸爸的家乡是遥远的北方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城,那里每年一半时间都飘着雪花;妈妈的家乡在几百公里外、耸立于山谷间的另一个城市,那里的人性格坚毅,不管男人还是女人身上都有艰苦生活的烙印。但是,爸爸和妈妈喜欢上了这片温软的土地,不仅离开铁路在这里安了家,还将自己女儿改名为杜七河。
“七条河流经过的地方,一定会有奇迹发生。”爸爸自豪的说。
这真是个随便的决定,但也是已经过世的爸爸给予自己的不多的东西之一,名字里蕴含的美好意义,更是杜七河最珍贵的礼物。
妈妈则给予她另一件珍贵的礼物。无论发生什么样的不幸,妈妈总有法子让杜七河宽慰。关于离世的爸爸,她解释说,这只是概率问题:人的生命——以及世上的一切——都是偶然和不确定的,他们家刚好遇到了小概率事件:爸爸生命的长度短于七河成长的时间。这很不幸,但并不意味着七河本身有任何短处或者不如人。
由于杜七河太小了,妈妈又把“概率”是什么解释了一遍。
概率,是对随机事件发生的可能性的度量。
一切奇妙的开端在一个普通的傍晚。
刚刚经历了中考的杜七河匆匆赶回家。前一天,各所学校的录取名单已经公布,她不仅考得不理想,填报志愿也没头没脑,最后调剂进入了市里倒数第一的高中。高中生活还未开始就一片灰暗,因此虽然正值暑假,她却闷在图书馆里过了一整天。当妈妈打电话来叫她回家时,顺带告诉她另一个噩耗:小姑妈要为她那升入重点高中的儿子举办答谢宴,邀请母女俩参加。到时候,亲戚们又会聚在一起,热切地谈论起这家儿子、那家女儿,不遗余力的关心起他们的现状和未来。
唉,人生最痛苦的莫过于将自己的悲惨与别人的成功做对比!
回家路上,杜七河经过繁华似锦的春台。
朋友们,你们生活的地方有没有这样一个地方,在那里出现任何奇怪的人都不显得奇怪,发生任何奇怪的事都不觉得奇怪,遭遇任何惊奇的巧合都没那么不可思议?
春台就是这样一个地方,这里到处流动着奇装异服的人、各行其是的人、满怀心事的人……
忽然间,一个小老太婆迎面撞上了杜七河。
“哎呀!”杜七河吓了一大跳。
“哎哟!”小老太婆也吓了一大跳。她是那么矮小和驼背,以至于杜七河只能看见她花白的头顶。
“婆婆你没事吧?”杜七河赶紧扶住对方的胳膊肘。接着她才看清对方的脸:那是一张很吓人的脸,白癜风造成黄白交错的斑块,肿起的眼袋跟鸡蛋一样大,下垂的嘴露出参差不齐的牙齿,瘦巴巴的手一边拄着拐杖,一边拖着一个小行李箱。
小老太婆挥了挥手,顺带抽出了胳膊肘。她嘟囔着模糊不清的话,挪着小步走开了。
杜七河也准备离开,忽然发现地上有一张精美的卡片。她捡起来打开一看——
【尊敬的朋友:
诚邀您参加第三百七十一次全体会议。本次会议根据《紧急避难法》召开,请您在离开家前关好门窗,妥善安置家人、朋友和宠物,携带贵重物品(如有勿超过一个行李箱)参加。
会议地点:青和里南段98号附18号鹿角屋。
会议时间:七月十四日下午五点整。
请务必携带本邀请函。
您永远的家人和伙伴,
冬屋预备巫师协会】
这真是一张奇怪的卡片!
杜七河将它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对落款处尤为疑惑,但她可以肯定的是,刚刚的小老太婆的确携带着一个小行李箱。
“请务必携带本邀请函。”杜七河念道。
七月十四日,不就是今天吗?
邀请函上的地址并不远,很快杜七河就来到了这条弯弯曲曲的小路。它隐蔽在林立的高楼后面,路的一侧是老围墙,另一侧是杂货铺、药房、诊所和小餐馆。
一路都没发现老婆婆的踪影,难道走的太快反而错过了?她懊恼的盯着青和里南段98号附18号的门牌。这是一间小小的门面,一块挂板上写着:
【二手货商店】
她推开玻璃门,看见一排排旧衣服、背包、鞋、箱子和首饰,一名年轻人站在柜台后方。
“欢迎光临。”他端详着走进门的女孩。
杜七河犹豫着走上前,递去邀请函:“呃,有个婆婆丢了这个……”
年轻人看了看邀请函,然后比照一本厚厚的账簿查看。
“噢,程婆婆还好吗?”年轻人问。“她老人家退休好几年了,原来还在工作啊。”接着他指了指房间尽头的小楼梯:“快上楼吧,会议快开始了。”
“不,我不是来参加会议的,”杜七河慌忙说,“我是来还这个——”
年轻人抬了抬头:“你是程婆婆的小巫师吧?快上去吧,别耽搁了。”
“呃?”杜七河完全没有听懂。什么?小巫师?对了,邀请函上也写着“预备巫师协会”,难道这里在办什么cosplay?
“快去快去,迟了就来不及了。”在对方善意的催促下,杜七河只好鼓起勇气往里走,登上楼梯,陈旧的木板咯吱作响,一片幽暗将周围笼罩,一阵凉风从紧闭的阁楼上刮下来。她感到前方有什么非常陌生的东西,让她不禁打起了寒战。
干脆现在就掉转头离开吧!她心想。但鬼使神差的,她不仅登上了楼梯顶端,还伸手推开了阁楼的木门。
吱呀——十几只大老鼠一样的东西突然从角落里蹿出,从她双脚之间窜入阁楼,杜七河吓得又蹦又跳,木门啪的一声在她身后合上,有人没好气的问。
“谁把黑牙放进来了?”
杜七河抬起头,发现一名扫把头男孩正一手拿着篮子,一手抓着一个黑不溜秋的东西往里塞,微微上吊的双眼瞪视着她。
“你不知道暗号吗?”扫把头男孩凶巴巴的问。“这儿的规矩,谁放黑牙进来,谁就去把它们逮住!”
杜七河张口结舌,而目光却不由自主的落在男孩身后:多么美丽的花园!绒毛般的草地,开满月季的长廊,垂着香藤的雕像,还有一棵飘扬着红绳的黄桷树。
扫把头男孩仍在上下打量她:“喂,你叫什么名字,我怎么没见过你?”
这时,一阵响亮的敲钟响起,像是某种号令。花园里的人们快速朝黄桷树下的小平台聚拢,男孩狐疑的瞪了杜七河一眼,也走开了。杜七河迟疑的挪到人群后方。她发现小平台右侧有一堆闪闪亮亮的行李箱,但没有发现老婆婆的踪影。这里全都是与她年龄相仿的孩子,有的背着超长超宽的背包,有的口袋里露出圆头圆脑的脑袋,还有的戴着古怪的帽子或手套。他们面带忧色,齐刷刷的望着平台。
几个打扮出众的孩子站在平台上,敲钟的胖男孩率先走上前发言,同时一卷卷绿色的纸不知用了什么方法飞到每个人面前。
“按照紧急避难会议的程序,请各位立刻确认家人、朋友和贵重物品是否就位。”
杜七河学着其他人的样子打开纸,发现那是一张七河市的地图,地图还在不停的发生变化,有许多粉红色的小伞落在某些建筑物上。仔细一看,自己家那栋熟悉的黄色老公寓上也漂浮着一顶小伞。
这场cosplay可真奇特。杜七河暗想,这些都是怎么实现的?高科技?
但在电视和网络上也没有见过呀。
周围的人不像她那样探头探脑,大家都非常专注,很快确认完毕,接着第二项程序——阅读一卷紫色的会议告知书并签名——也很快完毕(老实说杜七河根本没来得及看清),胖男孩郑重宣布:
“现在请苏敏敏小姐讲话!”
一个女孩走上前,黑眼睛像纯净的宝石,微卷的长发柔顺的披在肩上。
“朋友们,我们面临选择。”她一点儿也不怯场(如果是杜七河被这么多人注视着,早已瘫倒了),不疾不徐的讲述起来:“还不等混沌来毁灭我们,白石就要发狂了。陪伴我们世世代代的白石河啊,再也回不到往昔了。”
她讲述了五条河流的枯竭、杨柳河的困境和白石河的愤怒。孩子们全都屏息聆听着。
“再过一会儿,新道路的落成将引发连锁反应。杨柳河太虚弱了,任何一块盖板都将重创她,白石如今胀满了愤怒,听不进任何安抚的言语和催眠的法术。野舍已经拟定了行动方案,如大家所知,避难是为我们指定的方案。但这一次,我实在不能藏身安全屋等待风平浪息。陪伴我们世世代代的白石河啊,我们注定要为它流泪,也要为它流血。”
女孩扫视众人:“有人愿意跟我一起行动吗?”
人群渐渐变得像一锅沸腾的粥,杜七河听到“白壳子”、“冬屋”、“违反规定”、“危险”等等词语,苏敏敏安静的等待着,直到大地忽然发出一声断裂般的、摄人心魄的巨响,花园里一下子鸦雀无声。一张粉红色的帷幕从天穹出现,罩住了花园,在帷幕合拢之前,一辆黑色的轿车闪电般钻入,喷着蒸汽停在小平台左侧。
“桀桀——桀桀——”轿车嘶吼着,忽然一截花豹的黑斑身子出现在车头和车尾之间,接着是一截鳄鱼的硬鳞身子、一截猪的粉红色身子、一截鹦鹉的彩色羽毛身子和一截斑马的条纹身子。在车头下方还挂着一个刻着“万古流周”的车牌。
“为了家园,万死不辞。”苏敏敏拍了拍胸口,大步走上节节车。
有的孩子快速跟上,有的犹豫着落在后面。杜七河迟钝的发现这并不是一场cosplay,也不是一场戏剧。无知的迷惑和身为异类的恐惧裹挟住了她,让她瑟瑟发抖,感到自己像是一只陷入狼群的羔羊。周围的人越来越少,最后一个也不剩。她只好硬着头皮也上了车。
节节车比从外面看起来宽敞许多,地板和墙壁都像柔软的波浪,车窗四周是白色的羽毛,座位是紫色的天鹅绒,杜七河还没坐稳呢,节节车便冲向高空。她挣扎着攀到窗边,发现车门两侧伸出了巨大鲜艳的翅膀。更令她吃惊的是,下方的城市已被滔滔洪水淹没。
“啊……”她忍不住惊呼,接着赶忙咬住唇,悄悄缩在角落里。
‘原来世界上真的有魔法!’这是她的第一个念头,然后她又想,‘但为什么我一遇上就到了世界末日?’
街道,房屋,树木,车辆,人……无一例外的淹没了,洪水从白石河涌来,翻滚,横流,一顶孤独的粉红色的伞矗立在浪涛中,提示着二手货商店所在的位置,现在就像一个迷你的杯子蛋糕。
节节车载着他们飞过被洪水淹没的道路和桥梁,穿越孤岛般的大厦和树木,降落于一个红色的拱门,它收起翅膀避免被打湿,六条矫健的豹腿踏在水花飞溅的横梁上。杜七河发现他们回到了春台,晚霞中,繁花似锦的广场消失了,东侧的慈安寺被淹了半截,商场像峡谷般夹着洪水。
宏伟。壮丽。但可怕。非常非常可怕。
杜七河畏惧地望着这一切。
地面上的人呢?
洪水中没有一个人影,荒凉极了。但突然杜七河发现了一群人,他们在视野中跟夏天柳树皮上的蝉子一样大,仿佛下一秒就会被洪水吞没。其他孩子却欢呼起来。他们辨认着不同的人物、激动的讨论着他们将会如何行动,就算被扑进车窗的洪水浇成落汤鸡也浑不在乎。
另一样东西吸引了杜七河的注意。从天边出现一条黑线,驱赶着洪水涌入一栋栋楼房。黑线逐渐靠近春台,竟然是千千万万双黑色的手臂。
“呜哇!鳞手!”孩子们欢呼。
“史上最酷结界第一名!”
“我正在学习这种结界,这么大范围的使用真是超强啊!”
“哎呀——糟糕,它向我们来了!”
“拜托拜托,是自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