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英找个时间,将自己从前准备科考的笔记使人誊抄,换了笔迹送给了季生:“或许对你有帮助。”
当然有帮助,眼前的人,可是一位翰林。
季生道谢接受。
他二人在翰林院中并不怎么说话,偶尔交谈,都是公事。
最后一次交谈,季生辞去了翰林院的差事,专心备考秋闱,来与薛英告别。
薛英道:“愿鱼跃龙门。”
季生嘴唇动了动,想说点什么,还是没说。
他专心准备。
成功通过了秋闱。
这时候,听说宁王谋反的一个后续话题——朝堂上争执女官是否该为守夫孝丁忧,女官们和女官的支持者们与朝臣们当廷辩论。
叶大人说:“臣熟读律例,不知道我朝那一条律例写了官员夫婿身故,要官员丁忧的?”
那自然是没写,毕竟也没有律例写女人可以当官。
薛翰林道:“虽孝治天下,但国重于家。国有需时,便父母丧亦可夺情。夫妻之道乃是情义,可和离,可出妻,岂能与孝道相提并论?若二者并列,是否夫妻与父子并重?则七出之律,需要改一改了。”
男官道:“岂有此理,世间岂有丈夫亡故,妻子不守夫丧的。”
叶大人道:“谁告诉你我不守夫丧了。我当然要守夫丧。只这跟丁忧有什么关系。”
双方争辩不断。
最后,皇帝说:“妻守夫孝三年,夫守妻孝一载,当有之义。叶宝瑜——”
叶大人道:“臣在。”
皇帝说:“你当为明杰守孝三年,三年之内不得另嫁。”
叶大人道:“臣遵旨。”
皇帝道:“没有律例规定官员要为夫妻之丧丁忧。倒不必。”
有男官不服:“那是因为从前没有女子。如今时移世易,当修律例以应时。”
皇帝点头:“也有道理,那如何修呢?我想想,女官为夫丁忧三年,男官为妻丁忧一年,好,就这样,众卿可有异议?”
实际上,那个男官员说要在律例中加上夫妻之丧的丁忧,就已经有许多人脸上变色了。
皇帝这么一说,立刻便有人出列:“臣有异议。薛翰林所言有理,夫妻情义虽重,岂能重于父母。若夫妻之丧也丁忧三年,则置父母之孝于何地?”
皇帝说:“也有道理,那这样……父母之孝丁忧,可以延长至五年,正好全了大家的孝心。”
这下,很多人不是脸上变色了,简直是全身抖了一抖。
刚才还在观望的许多人都出列反对。
连提出这个谏议的人都后悔了。
死个爹五年,死个娘五年,十年没了。
老婆生孩子更容易死。
朝上就有好几个人都在妻孝中。
死一个老婆再一年。
这辈子仕途就在不停的丁忧中过去了。
别说三年五年了,但凡丁忧一年,位子都被别人占了去,你再回来,哪里还有缺?便有,能有现在的位子这么好吗?这可是熬了好些年一点点熬上来的。
谁也不乐意。
女官为夫丁忧之事,以几乎一面倒的局面,不了了之了。
此等廷辩,除非要保密的,否则稍晚都会有文录流入士林。
季生也买了一份。
别人都在揣摩皇帝对这个事的倾向和态度,只有他,读着薛英的辩词嘴角露出了笑意。
来年春闱,季生又顺利通过,殿上,授了进士出身。
虽没能点中翰林,到底也是进士了。
鱼跃龙门。
他又一次出现在薛英面前。
他有明显的紧张。
“翰林可有配婚之想吗?”他鼓起勇气道,“如果有,翰林看我……”
薛英凝视着他,问:“你家中有些什么人?”
季生道:“父母健在,有两个兄长,两个嫂嫂,五个侄儿,六个侄女。”
薛英一直知道叶大人为什么选了武安伯做夫婿。
但从来没有像此时此刻,这么深刻地感同身受过。
季生家里是京城小户人家。
家中人口众多,便平辈也是兄嫂。
若嫁他,便有了公婆兄嫂。
这六人中任何一个若与她不合,或受人收买,去衙门告她一个不孝,她的一切努力就都毁了。
便是兄嫂都能做到,因七出中便有一条是“口舌”。
所有这些人都不可控。
因她若嫁了,就是这家的人,就是这家的财产。
但有个万一,一切都白费了。
她有兄长,也有弟弟,家里亦不可能让她招赘。
薛英垂下眼:“此生早许下愿望,专心仕途,无心婚姻。君之错爱,不胜恐慌,只愿君,能择佳妇,成良缘。”
季生满面通红,连连行礼:“唐突了,唐突了。”
匆匆离去。
薛英抬眼,凝视他背影。
正如叶大人所说,人生得有取舍,鱼与熊掌不能兼得。
既已取,必有舍。
又一年,薛英与叶大人并辔而行,边行边聊,忽然前面有迎亲队伍。
叶大人道:“人家是喜事,我们让让。”
便牵了缰,仪仗亦避在一旁。
迎亲队伍与她们交错而过。
薛英凝目望去,那骑马的新郎,不是旁人,正是季生。
季生也看到了她。
季生抬手行礼。
薛英抬手还礼。
交错而过。
叶大人先动缰:“走吧。”
薛英忍着没回头看,一带缰绳,跟上了叶大人。
这条路,自己选的,自己走。
别回头。
【番外:英娘完】
【全文完·癸卯·袖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