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牢大狱 海岩. 5633 字 2022-09-20

刘川就拨了季文竹的手机,可惜,手机还是关着。刘川只能往好处想——她大概正拍戏呢。

刘川怏怏地还了电话,景科长从他的神情上,大概猜出他是给谁打的,于是说:哎,你上次托我们买的那个大卫杜夫牌打火机已经买了,是一千二百九十九块钱的,还剩二百零一块,等回去还你。那打火机我们已经托北京市局的人给你那朋友送去了,她叫季文竹对吧?她是你女朋友吗?她爱抽雪茄?

刘川笑了笑,转身往门口走,在门口又站下,似乎想了想,才回头做回答:

“对,她是我女朋友,她不爱抽雪茄。”

景科长也笑了,刘川第一次感觉到,景科长也能笑得挺随和。

刘川也许并不知道,季文竹在接到那个打火机的时候,就已经彻底原谅他了。女人都是感性的,无论有多大前仇旧怨,只要有一件小事感动她了,心就立刻软啦,一切过节都可风流云散。

季文竹静下来的时候也仔细想过,刘川究竟有多大错呢?到美丽屋那种地方卖笑可能是他寻求刺激的一种方式,一种独特的自虐和发泄。刘川家财万贯,吃穿无忧,他去那地方当鸭只能理解为玩儿的就是心跳。如果这样解释他的动机,他的行为也就变得可以接受。不仅可以接受,而且还有一点新奇,缺少新奇感的男人,一点意思没有。

于是,刘川在美丽屋当三陪的事情,立即变成另一种味道,在季文竹的内心,好像一下比刘川上次无故失约还要无足轻重。后来刘川托人找她也说明他的失约不是毫无缘由,何况又送打火机以示弥补,分明表现出一个男人应有的信用和风度。

一个打火机要一千二百多元,贵是贵了,但这一千二百多块钱将季文竹的怨气一笔勾销,对刘川来讲,花得很值。

季文竹把打火机送给了爱抽雪茄的张老板以后,张老板果然很高兴,没想到季文竹小姑娘能这么有心,买了这样一个恰如其分的生日礼物。张老板当即敲定由季文竹在他下一步投资的一个时装剧中出演女二号,后来的事实证明这只打火机的确成了季文竹艺术生涯中的一个重大转机。

兴奋中的季文竹想起应当感谢一下刘川,何况,刘川的外表也确实能带给她体面和愉快。正巧剧组那一阵没有她的戏,她得以进城回家住了几天。她先去了刘川家的万和公司,但万和公司的人告诉她刘老板这几天一直没在公司露面。她又打了刘川的手机,手机也是关的。她又找到刘川的家里,没想到给她开门的竟是刘川过去单位的同事,那个年轻的女警小珂。

也许因为小珂知道季文竹原来和庞建东好过,所以季文竹在这地方与小珂邂逅多少有些别扭,好在小珂正忙着照顾刘川的奶奶喝药,和季文竹之间并无交谈或彼此默视的时间。季文竹给刘川奶奶送了些安慰祝福的问候,离开时才后悔忘了给老太太送些水果和补品之类的礼物。

那天季文竹走出刘家时天已黑了,街上华灯璀璨,车水马龙。她站在街边,想想今晚又要一人吃饭,心里不免想念父母,也有点想念刘川。一辆出租在她面前试探着放慢车速,她下意识地扬起手来,可直到她一只脚跨进了车子,也没想好今晚该到哪里去过。她脑海里无序地划过一首半熟不熟的歌曲,忘了是谁唱的:“寂寞的我,行走在孤独的旅途……”青春的孤独多么难耐啊!那歌词让季文竹心酸起来,觉得自己离家北漂,个人奋斗,其中的甘苦,有谁清楚?

她当然也不可能清楚,这时候的刘川,正坐在一辆拉煤的大卡车里,昼夜兼程行驶在黑暗的外省公路,开始了一个更为孤独的旅途。

在刘川跟随单成功隐居秦水的一周之后,老范来了。

他和儿子小康一起,带着些酒菜,来到单成功一家住的小院,七碟八碗地摆了一桌。两家人围坐在一起,举杯互碰,边吃边聊。主要是两个长辈聊他们的那些经年往事,老单的老婆和几个晚辈只是闷头听着,很少插嘴。一瓶说不清真假的泸州老窖下去,老范的脸最先红了,他问单成功:老单,你这次出事,你自己说,我范本才够不够义气?老单说:当然了,你是大哥,我但凡有三长两短,就得靠你。要不我当初怎么把老婆女儿都托给你了。老范说:你老婆你女儿在我这里,我绝对一点不亏她们。你给的那两万块钱,早就花没影了,你去问问她们,我啥时少她们一碗热乎饭了!单成功双手举杯:大哥,我就大恩不谢了,你容我缓过这口气来,我一定加倍回报。我报不了,我儿子我女儿,接着报。老范说:好啊,那我可就等着啦。他和老单碰了杯,又碰了刘川和单鹃的杯,然后一仰而尽,喝罢笑笑:报不报的,不知道哪辈子的事呢,我这人做事凭交情,只问耕耘,不求收获。倒是我现在有点难处,你要是不多心,我就跟你说说。老单应了声噢,且听他往下分解。老范也不绕弯,上来一句:我现在没钱了!冲我要饭吃的人太多,我养不住他们,他们怕是要造反了。这年头不给吃饱了谁能跟你!老单马上做出深明大义的样子,说:那是那是,这我都懂。你说吧,兄弟能帮你什么忙吗?要不然,我们带着孩子到别处走走,至少给你省几份口粮。等你做大了,不在乎这点小钱了我们再回身投奔过来,你看怎样?老范摆手:哪的话,你现在往哪走,到处都在抓你,你可别大意了。老单你是我兄弟,你老婆是我弟妹,我就是再苦,你俩的这口干粮,我省不下。单鹃呢,跟我儿子感情不错,我儿子愿意养她,我管不着。老单你现在也不可能抛头露面到处找活干去,你就在家藏着吧,现在出去不得。我看你就别让你这干儿子整天这么闲着了,让他也出去挣点钱吧,年轻轻的,别总让别人养着。

老单看看刘川,刘川没有说话。老单又看看老范,看他像是认真的,便说:“好啊,你当大伯的就给他找个事干吧,他年轻,吃点苦没啥。”

老范说:“我这儿的事,都在小康手上呢,就让他跟着小康干吧。”

小康并没去看刘川,他抬眼去扫单鹃。单鹃张口刚想说句什么,却让单成功抢先挡了:

“好啊,小康比刘川大几岁,就算是刘川的大哥吧。小康,刘川人生地不熟的,以后你费心多给他撑着点,省得让人欺负他。”

从这顿饭的第二天开始,刘川就跟着小康到城外的小煤窑挨户收租去了。单鹃大概从小康昨天的眼神里察觉出他对刘川的敌意,所以说什么也要跟着一起出城,说是跟他们一路玩玩去。

刘川无所谓,小康当然也不反对,于是三个人就一起往城外去。

刘川这下算明白收租是怎么回事了,收租就是到处砸窑打架,否则租是收不上来的,所以去的人必须要多。只要小康出马,前呼后拥的这一帮喽啰,总共不会少于十几个人马,而且多数看上去身强体壮,少数瘦小干枯的据说手段更狠,更是敢下手敢玩命的家伙。

头两个窑的租金收得还算顺利,窑主没多啰嗦就把现钱交了。到第三个窑时窑主不在,只有几个挖煤的短工,个个脸上黑得只剩下两个眼睛窟窿。窑主不在收不上钱,小康们除了撂下两句狠话,也别无他法。

小康他们挨个收钱,刘川就在一边跟着,既不插嘴,也不帮腔。和窑主真正的冲突是在第四个窑口,小康和窑主吵了两句便下令动手,他的手下一哄而上一通暴打,连上来劝阻求饶的几个短工也没放过。除了刘川和单鹃之外每个人都上手了,刘川从旁观察单鹃,发现她对这种暴力场面已经司空见惯,而且熟视无睹。

第一天他们又转了几个窑口,收了几户租金,打了两个窑主,还有两个窑主没有找到,只能留待以后再说。

回来的路上小康请大伙儿在小饭馆里吃饭,饭间挑衅地问刘川吃得香吗?刘川不明白他的意思,小心地应了声:还行吧。小康用北京腔学着电视广告里的语言:你是吃嘛嘛香!刘川这回没答话,单鹃倒接了句:你请客,人家吃得香还不好吗?她问其他人:你们吃得香吗?大家都应景地说:香!香!小康冷冷地说:人家吃得香是人家干活累的,他今天干什么来了,逛景来了?

单鹃说:“你们打打杀杀的人家又不会。”

小康说:“吃饭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