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玉笑眯眯地看着父亲愁肠百结,却不去开解,走几步拉开抽屉与衣柜一瞧,里面灰扑扑黑沉沉的都是过时熟软的衣服,被苏大强放入旅行包里的内衣起毛的起毛,脱线的脱线,几乎没一件好的。明玉不由心想,这两老对她刻薄的同时,对他们自己也刻薄。按说一个护士长一个教师的退休工资加起来不会少,够他们两个吃穿,但看这些内衣,简直是做拖把还得嫌它们容易脱毛呢。明玉虽然自己现在钱多,不会觊觎父亲手中的那几块钱,但还是不得不揣测,父母的钱都到哪儿去了?在父亲裤袋的存折里,还是无声无息又贴补了明成家用?

回头见父亲还在冒傻气,她歪着嘴角偷笑一下,伸出两枚手指拉住父亲肩膀那儿的袖子,扯着他出来。苏大强不干了,一把抱住卧室门框,大着胆子叫道:“你不能赶我走,你妈尸骨未寒,你怎么有脸赶我出门?”

明玉哭笑不得,“谁赶你了?走,给你去超市买衣服去。你那些衣服别拿了,这都还能穿吗?以后没妈管着你,你别刻薄自己,吃好点穿好点,别整个人弄得跟上个世纪出来的似的。”

苏大强愣了会儿,再三回味,听出明玉没想要他房子之后,才心中舒了口气,这下明哲明玉两人都不用再顾虑,只余一个明成了。他有点放心地放开手,但随即又紧张地捂住裤袋,道:“不用买新的,旧的穿着舒服。”

明玉一看父亲的肢体语言便知端的,没一句废话,直截了当地问:“我出钱,去不去?”

“去!”苏大强也没有废话,飞快跟上女儿,唯恐机会转瞬即逝。

一下收获四套全新背心小裤,四套棉毛衫裤,两套毛衣毛裤,两条毛呢长裤,一件夹克一件羽绒服,以及簇新羊毛袜子毛巾浴巾牙刷牙膏的苏大强,兴奋得满脸通红。他当即想穿上羽绒服,可明玉不让他穿,非要他晚上洗澡了后才能换新的。于是四大包衣物齐刷刷放后车厢。苏大强不时回头看看,虽然看不到什么,可心中满足。好吃好穿,谁不知道啊。他隐隐有了跟明玉过的想法,但这个想法在他脑子里打了个转,又蔫了回去,他哪敢啊。

明玉一边开车,一边有一句没一句地说话:“你从来没当过家,别的我不管,诸如房产证、土地证、存折、有价证券之类的东西,谁问你拿都不能拿出去,给人看都不行,知道吗?身份证也不能给人,谁问都不给,否则人家拿着你身份证把你房产证挂失了,卖了房子你还不知道呢。记下了吗?”

“记下了。”明玉虽然说话跟训儿子似的,但苏大强不以为忤,他一向在老婆强权下俯首,已习惯成自然,反而对明玉的强硬态度容易接受。

“那好。你七大姑八大姨上门哭着问你借钱救急你怎么说?”

“我哪有钱啊,我住的房子还没她们的大呢。”苏大强灵光闪现,脱口而出。

明玉不置可否,淡淡又问了一句:“明成问你救急呢?”

苏大强再次勇猛地脱口而出:“没有。这几年我们一半钱都给他了,还不够吗?我都记着帐呢。对了,他敢问我分遗产,我要他还钱。”

明玉斜睨了苏大强一眼,心中好生奇怪。明成又不是过不下去,有房有车,吃穿度用都很小资,为什么还厚着脸皮问家里要钱?大男人要不要脸?明玉想起这来,在平日看不起明成的态度上又百上加斤。她淡淡地道:“以后别那么大公无私了,自己赚的退休钱自己好吃好用。手头的钱好好存着,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可以拿出来用,你那么大年纪总得有点积蓄。古人说,积谷防饥,现在得积谷防病,知道吗?”

苏大强连声应“是”,明玉的话都说到他心坎儿上了。他当初也曾小心翼翼地向老婆提岀过类似意见,但被一一驳回。原来并不是他没理,而是老婆太大方。他下意识地又捂了一下裤袋,在有强力支持者的前提下,他更要保住他的宝贝救命钱。

再回明成家,感觉与刚刚已经大不相同。一室温暖如春,原来已经开启了窗边的柜式空调。空气中氤氲着咖啡的甜香,明玉虽然自己不会伺候,却也可以辨认岀,这应该是现磨现煮咖啡的香气。她又在心中莞尔,喝着现磨咖啡下快餐,多有意思的画面啊。没办法,看到明成的时候,她不自觉地就变得刻薄。可见,明成的生活质量,一大半得归功于朱丽。只有朱丽回来了,大家才能享受到温暖芳香。

朱丽给明玉一杯咖啡,明玉没喝,怕睡不着,但很喜欢盛咖啡的杯子。她不是个慧眼能鉴别的人,生活比较粗糙,但也看得出手中的杯子是好东西。因为温暖,父亲身上的难闻体味更是烈烈蒸腾,刚刚已经在车上受够,明玉不打算再加入沙发圈,退出坐到稍远的藤摇椅上。没一会儿,朱丽也由原来的倚着明成而坐改为在周围游荡一圈,坐到明玉身边。看到明玉正端详着咖啡杯,她就说了一句,“这是ood。”

明玉吊了下眉梢,虽然朱丽说了,但她还是茫然。江北销售公司的负责人柳青就曾笑她是老土,只知道进去商厦看见好的穿得下的买,从不知道品牌。被一些杂牌斩了都不知道。

朱丽黑水晶一样的眼睛一看明玉的眼神就知道她不懂,但不予解释,怕被明玉误会其中有炫耀的成分。

明玉则是毫不回避地打量着朱丽,不错,环境衬人,以前在父母家遇见朱丽的时候还不觉得,今天在明成他们低调又不失档次的客厅里,才发觉朱丽整个人无一处不精致。虽然已是三十岁的人,可一张脸还是如初生婴儿一般细嫩,仿佛都可以看见细细的茸毛。眉梢鬓角指甲等等,也是看得出经过精心打理。朱丽整个人从头到脚似乎流淌着一种气韵,这种气韵只可用两个字概括:女人。明玉感喟,苏家养岀这么朵温室里的娇艳花朵,有她苏明玉被彻底牺牲的一份功劳,那得多少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