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哲垂手y-沉沉地盯着门口,那儿刚刚还有吴非的背影。他对着自己喃喃自语:“我一定要回去,否则谁能管妈的后事。明成贪玩,明玉冷漠,我不回去,老爹都会跟着妈去。”
他自言自语着,一会儿想起来收拾吴非扔下的行李,一会儿又跳到笔记本电脑边留意时刻表,抓了这头丢那头,天色渐渐发亮时,他才将所有的事情马马虎虎打点好,进去洗手间冷水冲了把脸。整个人,似乎很清醒,但又似乎很混乱,脑子里不断有新的思路出现,但又不断地在想到一半的时候就抛下。这时如果有人揭开明哲的头脑壳瞧瞧,准保可以看见一团乱麻。
明哲拎箱子下去,却意外发现楼下餐厅已经灯火辉煌,半圆的玻璃灯下,已经有餐点在桌上冒着腾腾热气。他放下箱子过去,才碰了一下厨房的门,就听吴非用做报告似的声音淡淡地道:“我查了下,估计你肯定是赶九点的那班飞机。我已经发动了汽车,想早点送你去机场,回来还可以按时送宝宝入托。你快点吃饭。”
明哲冒了会儿傻气才想明白,这会儿天冷,需要早几分钟将车子发动加热起来,吴非虽然后来没进屋来搭理他,可一早有条不紊地将他回家的事情做了安排。明哲一时说不出话来,默默坐到餐桌边吃饭。可是食不下咽,或许是因为没心情,或许是喉头因为哭过还在发涩,他只喝下一碗米粥。然后看着吴非面无表情地张罗着抱依然熟睡的宝宝下来,抓起两片面包夹些东西,招呼他下去车库。
两人在车上都没有说话,吴非一手开车,一手捏着三明治吃,心中有气,吃得没滋没味。明哲想说,可又不知道说什么,话到嘴边,却忽然发现,忘了该说的是什么,只有干着急。总算想到点什么,找出一瓶果汁打开,凑到吴非嘴边。吴非喝了一口,便拿下巴将果汁顶开。天还不是很亮,路上车子还不是很多,吴非将速度开到最高限速,她不能分心,何况还睡眠不足呢。
到了机场,吴非双眼还像开车时候似的看着前面,淡淡地拿眼角捎着明哲,道:“我不下去送你,抱着宝宝出去不方便。你自己一路小心。”
明哲忽然灵光闪现,伸手一把抱住吴非,像是宽慰自己也像是宽慰妻子,“没关系,我们还年轻,来日方长。”
面对明哲难得的在公众场合的拥抱,吴非这时再有气也消了一半,反而说得比明哲还肯定,“是是是,车到山前必有路,天无绝人之路。什么事都等你回来再说。”
可是吴非回来路上不时回头看看后面的宝宝,一路叹息,有什么路啊,辛辛苦苦混到人家地盘上讨生活,好不容易苦干加巧干,拿汗水换来与人家白人相同的职业地位,现在好了,关键时刻送一个污点上门,不等于自掘坟墓吗?那帮虎视眈眈的白人能放过这个机会?可怜宝宝的保险还挂在明哲那边,明哲如果失了业,她得立刻将宝宝的保险转到她名下,否则那大笔的医药费谁岀得起?可是,宝宝抚养需要那么多的钱,年前还不舍得让才一周岁多的宝宝去娘家养着,这会儿如果明哲真失了业,她只有把宝宝抱给妈去养了。否则还能如何?冲明哲今天的一根筋,她能拦得住他回家的脚步吗?
她当时出去哄宝宝不哭的时候才想到,今天如果拦下明哲,往后这件事将会永远成为明哲心头的一根刺。否则那道老婆母亲一起落水先救谁的无聊问题也不会持久不衰,因为母亲与妻子永远是跷跷板的两头,两头都重,不让明哲回家看他妈最后一眼显然有点一厢情愿。那道题没说明的是,无论问题的答案是什么,最后被救的那个人,以及救人的丈夫,往后的日子将会永远处于没被救的人的y-影下面,背负沉重的十字架忏悔一生,被救未必是好事。吴非不愿背负那架永远甩不脱的十字架,只有选择再过紧日子了。
人最可悲的是明知道走下去是错,但还是得走,异常清醒地看着自己走向错误,承担后果,还得强颜欢笑走得漂亮。既然选择与明哲一起生活,既然明哲认定回家是一条必由之路,那她赴汤蹈火也只有一起陪着。往后的日子,走着瞧吧,过一天,算一天。只能这样了。这件事上面,她别无选择。
明哲一路迷迷糊糊,飞机上坐得手脚酸软,又归心似箭,恨不得能学着孙猴子,抓一朵云团一飞十万八千里,眨眼就到家门。好不容易岀关,看到迎在门口的是明玉。明哲已经记不清有多少日子没见明玉,他出国后就没再见到过小妹,唯一一次与吴非新婚匆匆回国一趟,正好赶上明玉工作脱不开身回不来家。对明玉的印象,都来自过去。但多年未见,见面还是一眼认出彼此。
春寒料峭中的明玉,穿一件黑色羊绒长大衣,一米七的个头,显得瘦削挺拔。这种大衣明哲认识,去年圣诞节大削价时候,吴非拉着他三顾茅庐,终究是没舍得买下,可见明玉的日子真的过得不错。九年没有见面,相对时候很是陌生,但当注意到明玉的眼圈有哭过痕迹的时候,明哲心下宽慰。知道父母与明玉的关系紧张,吴非也常说他父母非常亏待明玉,幸好明玉还认她的妈。
但还没等明哲招呼出声的时候,小他四年的明玉已经落落大方地上前说话。“大哥,九年没见了。”但明玉走到离明哲一米的地方停下,微微欠了欠身,冲明哲微笑。客气中有明显的疏远。明玉也是在打量着这个优秀的大哥,可眼前的明哲虽然有一米八多的个子,整个人给人感觉却是乱七八糟。坐飞机竟然穿西装与呢大衣,不舒服不说,十几个小时下来,揉成破布。
明哲终于从昏昏沉沉中抓到一丝清新,连忙道:“是,九年了,快整整九年了。明玉,你长得我都快认不出来。明成呢?还没回来吗?你能不能带我去医院先看看妈?”明哲对于明玉的印象,还停留在他上大学前的黄毛丫头上,此时蓦然看见一个俊秀妩媚兼俱的大姑娘,一时非常不能适应,他也自觉将两人之间的距离保持在一米。
但明哲从一团纷乱中抓岀的几句话,传在明玉耳朵里,却听出明哲自己都可能没想到的一层意思,明玉清楚,大哥心中有责怪她与明成的意思。那可真是五十步笑一百步了,没出现在妈病床前,大家都有理由,谁都不是故意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