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成尴尬地道:“让我尽尽心,我不会打扰你们。”

朱丽为爸爸心乱如麻,看见明成更添心烦,她定力足够,本想点到为止,然后不理不睬的,但见妈妈扭头怒目相向,忙伸手按住妈妈,不让妈妈出声。吵架或者呵斥,都只会越怒越心烦。父母年纪大了,必须她出面解决问题了。她索x_g起身一把拉住明成,拖到电梯口,冷冷地道:“你还是走吧,别添乱。我们已经离婚,所谓离婚就是断绝关系,连朋友都没得做,见面比陌生人都不如。请你认清现实,别逼我在眼前压力下爆出轻视你的话。”

朱丽说完又是冷冷看明成一眼,才转身离开。这一眼,与明成印象中所有的一眼都不同,带着说不出的味道,好像是一种居高临下的轻视,对,朱丽话里也说了“轻视”这两个字。这一眼,更不是前一阵在单身公寓门口她和明玉一起上门时那充满关切的一眼。这一眼,令明成寒彻心底。

明成呆立在电梯井好久,终于认清被“轻视”的现实。是,人穷志短,即使朱丽肯搭理他,他又拿什么来面对朱丽?送花,得从他虎口夺食,请吃饭,他们以前一顿饭的花销够他一月饭菜开销,现在的状况更是只能高不能低。追求朱丽前妈妈的警告又回到明成脑海里,是,朱丽不是他养得起的。如果他再晃到朱丽面前,那就是纠缠,不入流的纠缠。明成沮丧地想着,也不走电梯,从楼梯慢慢下去,离开医院。连陌生人都不如了。

天寒地冻里,明成本年度最后一次坐在妈妈的坟地。周遭连麻雀的叫声都没有,寂静得象死地。

生活一层一层地揭下明成身上的皮,他从年初下葬妈妈在这处坟地时的粉白微胖,变为现在的苍白消瘦,一年之间,青年转为新中年。

而他的底气在一次一次虽不致死,却也致伤致残的打击中慢慢消磨。他像个温水中的青蛙,脑袋里依然在思索着如何跃出这锅越来越危险的热水,行动却是受到体力的局限和外部环境的局限,他异常清晰地看清自己心有余而力不足,绝望和沮丧越来越占据他阳光灿烂的脑海。他这回无力掩饰,也不再试图掩饰,一来,便扶碑而泣。

前三十年,他是妈妈的中心,苏家的中心,朱丽的中心,别人的阳光,他从来不知生活艰难,不,他不必知道,妈妈会为他遮风挡雨,为他安排下最佳位置沐浴阳光,他披一身阳光,他反s_h_egrave 一身阳光,他无忧无虑,他也无忧、虑的危机感,他已经缺乏危机意识,他无法适应不是中心的地位。可现实犹如头顶的天,天凉,连好一个秋都不是,天凉,是肃杀的冬。

路很难走,打开市场不容易,转型也不容易,开门七件事也不容易,什么都不容易。可最不容易的还不是这些,最不容易的是一个人踽踽独行的苦。没有妈妈来肯定他,没有妈妈来否定他,以至他做什么都是错,他已经头破血流,不敢迈步,他想,是不是守住固有的,等待时机上门才是良策。他也知道路是走出来的,前程是开辟出来的,可是,万一打开一扇门,里面跳出来的是狮子呢?就像那次投资。

明成流泪好一会儿,终于还是没有答案,再也牵不到妈妈的手了。

来的时候寒冷彻骨,回去时候彻骨寒冷。什么都没变。

而另一个从来没在家里做过中心的人,在农贸市场里面对满坑满谷的荤素原料无所适从。石天冬问明玉买尖椒回去做牛柳好不好,明玉说好,石天冬问要不要加洋葱,她还是说好。石天冬问得多了,明玉不胜其烦,就说你自己决定,我吃什么都好,吃白水煮大白菜也没事。做中心还真不适应呢。

答应元旦三天给石天冬,明玉想着既然做人家女朋友就得有女朋友的样子,以后多关心石天冬多爱护石天冬,没想到第一天早上起来就这么烦,她立刻关心爱护不起来了。但石天冬真不来问她了,她又好奇。问石天冬大白菜为什么不买饱满结实的,偏买窄小破烂的,又问菜椒加干辣椒的效果是不是与尖椒一样的好,再问为什么土豆大的小的分开买。石天冬在菜场足足转了一个多小时,明玉被转得直打哈欠。出来,一起去石天冬的住处,因明玉的住处调味品都得一五一十购买。石天冬的单身公寓乏善可陈,只有一长溜一直通到会客区的料理台是亮点。

石天冬在料理台前收拾,明玉坐会客区唯一的沙发上看石天冬桌上的碟,单身公寓一通到底,两人抬眼就可以看见彼此。石天冬这只孔雀,桌上的碟居然都是他各地旅游的摄像,没其他电视电影。很多地方明玉曾到此一游,可这回跟着石天冬的镜头看山水,又有不一样的感受。石天冬这人很好奇,石头水流植被昆虫,他都要探究个究竟。他还喜欢动手参与,到哈尔滨旅游,跟着人家一起做冰灯,做雪雕,不知跌倒爬起多少次,录像显示屁股后面都是雪。

一会儿石天冬收拾完,两人又关了vcd去一处刚修好还没通车的路上玩轮滑,这一回,明玉这个中国人民终于能站起来了。中午,两人坐在晒得到太阳的窗户边开一瓶红酒吃饭说话,菜都是石天冬做的简单又简单的家常菜。明玉这才知道那小小的破破烂烂的大白菜叫娃娃菜。石天冬存心捉弄明玉,还真弄了个水煮大白菜,只不过那水讲究了不少。

饭后,又没事干了,习惯于忙碌的明玉无所适从。终于石天冬提出要不要去看看他的妈,明玉有可无可。

石天冬的妈新家其实也不新了,是农村常见的三楼加一小院,小院都是水泥地,跑着一条黄狗圈着一群母j-i。明玉看得出,石天冬的妈在家没什么地位,话都是丈夫说了算。男方自己也有儿女,儿子已经娶媳妇,媳妇已经生孩子,孩子就石天冬的妈抱着,都挤一幢屋子里住着。石天冬的妈跟天下所有想贤惠一把的后娘一样,辛苦抚养前妻的儿女,养岀来的个个都是白眼狼,还得做一辈子的老佣人,带大小白眼狼,却又得罪了自己的亲儿子。

石天冬出发路上才给他妈妈打电话的,两人车子到了石天冬经常停车的地方,石妈妈已经抱着孙子迎候在那空旷处。才五十多的人,一把花白头发,异常苍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