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因为周经理是公然放风,所以大家的眼睛都盯着周经理的行动,明成知道,周经理不可能再放手。她是把自己也逼上了悬崖。
给明成挂靠的朋友仁至义尽,前晚约几个朋友出面与周经理谈了一下,可周经理是豁出去了。明成的朋友毕竟只是一般的朋友,不可能替明成承担来自周经理的不理x_g压力,回来就请明成退出。没有资金,没有挂靠,明成还做什么生意,他好不容易搭上的老外客户又得泡汤。他简直是焦头烂额,他已经考虑着要不要放下面子向周经理投降。
他今天考虑的是,他投降,可是周经理能接受他的投降吗?万一周经理不肯见好就收,她豁出去到底,他不是白投降又丢脸了吗?
投降,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周经理见好就收,但是不投降,那就只有离省。世界很大,其实也很小,尤其是一个省的圈子。问题是,他还有资本要面子吗?他现在没有固定工资,没有业务就是没有收入。不向周经理投降,他下个月的房租、物业、水电费、汽油费、邮电通讯费,这些都从哪儿岀?
除非他卖车。
他现在看来不能不卖车,如果向周经理投降,那得把钱拿出去,他只能卖车筹款,如果不向周经理投降,他的生活费似乎也只能是卖车得钱。那些原本高价买来的衣服鞋子,现在卖掉只能当作废品。而电脑,电脑上网现在已经是他唯二的精神寄托,他怎么可以卖。
投降吗?要投降吗?必须投降吗?
周经理欺人太甚。这都还没到约定还钱的日子。让他好好赚钱,他到期怎可能违背法律不还钱?她何必损人不利己?
这世道也太现实。这世道竟然没有讲理的地方,只有强权可以横行霸道。
他憋着一股气回家,打开电脑,将一腔子的愤怒不平全敲上键盘,发上各大热门网站,和他的博客。题目很耸,论调则是他大学时候几乎倒背如流的尼采风格。“作为既得利益者——我为什么要考虑穷人的死活”,“作为既得利益者——和平年代,金钱才是硬道理”等等。他的笔调一反他平日做人的作风,异常犀利泼辣,而他的论点论据,则稍偏极端,可异常有力,令看着耳目一新,不由自主地被鼓动。他的文章一发上去,立即获得网友追捧,也获得无数叫骂。明成正气头上,面对叫骂,他一篇一篇地还击,论调异常辛辣。一时,他的博客客流大增,网站把他放上首页。
虚拟世界的盘肠大战,成了明成最好的安慰剂,虚拟世界的硝烟战场,让明成无法顾及现实世界的烦恼。他除了吃饭睡觉,不,是不得不吃饭睡觉补充体力,他足不出户,两条手臂几乎麻痹。只有脑袋异常亢奋,几天时间,他写出刀剑般锋利的九篇文章,和无数争论。
可这一切都是虚拟。这几天里,离下月付房租的日期越来越近,吃饭喝水又让手中的钱消失几张,而周经理对他的迫害不知已经走到什么地步。
他头顶是苍蝇般密集的炸弹,他顶着一顶破帽子当没看见。
只有朱丽着急。明哲远在上海,明成电话里不说,他不会知道。只有朱丽,可是朱丽没有办法。
朱丽通过同学找到周经理,周经理给朱丽的同学一句话,钱不要了,事情没有商量。
周六下午大家又是在一起跳cao后喝咖啡,明玉在,朱丽也在。朱丽忍不住轻轻问做外贸的练友,明成与周经理的争斗到什么地步,练友看看明玉,还以为是明玉不好意思问,让朱丽代问,就有意用大家都听得见的声音说,苏明成一败涂地,大家都说有好多天没有见他。
朱丽吓得脸都黄了。明玉看在眼里,只得拉朱丽先结帐离席。众人看着都奇怪,明明应该是苏明玉同志担心的,她却满脸的若无其事,怎么变成是苏明玉的朋友更担心了呢?
朱丽被明玉拉到车上,怔怔坐下,忽然说:“他会出事。”
明玉也有这感觉。一个一向顺利一向身受太多关爱的人,在如此压迫之下,好几天没有露面,很可能出事,而且是岀大事。但她没说话,只是问朱丽拿来手机,给明哲发去一个短信,用朱丽的名义,问明成住哪儿。
很快,明哲回短信,明哲在短信里有礼地道谢,并给了详细的明成地址。可见,明哲并不知道这儿发生了什么。
拿到地址,两人都是沉默,都在清算前帐。但朱丽很快就道:“明玉,我去看一趟,我不放心。对不起,我没骨气。”说着,朱丽准备起身下车,明玉没说,只是将门锁上,不让朱丽下去。她叹了声气,将车开去明成所住的单身公寓。明玉心想,她也很没骨气。
一起站到明成的公寓门前,两人又是对视。还是朱丽敲门,明玉则伸手捂住猫儿眼。因为明玉知道,如果明成活着,能看到外面的两个人,以他现在的落魄,绝无开门的可能。
很快,在一声嘶哑的“谁啊”之后,门给猛地打开了。屋里屋外三个人都呆住。门外的两个几乎没看清楚里面明成的脸,门被重重合上。里面一片寂静。而外面的两个都知道,明成再不会开门。
活着!可不好。
两人默默走下楼去,都没坐电梯,一路各自都在想惊鸿一瞥的明成的脸。这还是她们熟悉的那张脸吗?以前的婴儿肥哪儿去了?以前的白里透红哪儿去了?以前的没心没肺的阳光笑脸哪儿去了?她们看到的是一张胡子拉碴的脸,苍白,而亢奋。
坐上明玉的车,朱丽开始啜泣。她恨,可她不能不为明成难过。明玉直着眼睛发了会儿呆,想打电话给明哲,要明哲过来处理,但最终没拿起电话。明哲能来做什么?现在的情况,明哲一个离乡多年的人回来,即使还钱给周经理,也未必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