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他,她远别严父慈母、兄弟姐妹,来到完全陌生的世界,只求能留在他身旁。
歌声在偌大的花园中缓缓飞扬,所有人都寂静下来,倾听着她的歌唱。她的眼中透出点点泪光,仿佛月亮下落下的微霜。
她的每一声吟唱都宛如在赞叹,也宛如在叹息。
赞叹他宛如天空中燃烧的太阳,将她寂寞的生命点燃,叹息的却是自己的命运:她似乎已经预感到,自己会为了回报这天神赐予的阳光,如此惨烈地奉献自己的一生。
歌声宛如抛入天穹的琴弦,唱到极高处又缓缓滑落。
月光下,她的身影如此单薄,如此寂寞。
人们眼前的时空仿佛错乱开去,回到那人神共存的远古时代。
她就是天堂中那一只金翅的鸟儿,爱上了天地间最英俊、、强大的神祇。她在天空中为他纵情歌唱,她唱得那么用心,那么用力,直到呕出点点鲜血。
这声音化为飞翔的云朵,点缀了他的威仪,这些鲜血化为纷扬的落花,装饰了他的光辉。
而她,却从声嘶力竭,到折翼而死。
他看过她一眼吗,他注意到她在为他歌唱吗,他会为她的死发出哪怕最轻的一声叹息吗?
她不知道,她也并不在乎,因为她爱他,不求回报。
长长的尾音如凄如诉,绕梁不息。所有的人仿佛都为这歌声感染,久久不能说话。
吉娜泪流满面,她不可置信地望着自己。
她竟然完整地唱出了这首歌——这是她第一次没有因为哭泣,让那曼妙的歌声变得嘶哑、让清越的曲调中断。
难道这就是遮瀚神的祝福?
从此她能为他自由地歌唱了吗?
吉娜一面笑,一面流泪。她幸福地抱住双肩,单薄的身子在夜风中微微颤抖,久久不能平息。
良久,她强行压抑住心头的激动,擦干眼泪,跑到卓王孙面前,笑道:“你听我唱得怎么样?”
卓王孙也含了微笑道:“我以前闻白鹤鸣于青岚之上,得剑法之要义,当时只觉天地之理,已穷于此。今日听了你的歌声,我才知道我着实错了。若是当日能听到你的歌声,恐怕我现在的造诣当在十倍之上。”
吉娜深情地看着他,眼泪忍不住又落了下来,轻轻笑道:“你们汉人可真是奇怪,说的话我有些都不懂。”
她虽然不能全懂卓王孙的话,但是她也明白他在赞赏自己的歌声。
谢天谢地,遮瀚神的第二道试探终于也顺利过去了!
她心中说不出有多么高兴,却又不能过多表现,只得抢过一只鼓来,敲得咚咚作响,一会儿又到琴言的手中拨弦玩,让她弹不成曲子。再一会儿又傍着卓王孙,谈些小孩子的玩意,真宛如一只快乐的小鸟般,在众人间飞翔。
众人为她所引动,也就围着篝火谈笑起来。不时有人清曲一奏,娱己兼且娱人。酒肉渐渐减少,篝火也没有开始那么亮了。
卓王孙始终微笑而坐,并不禁止。再一会儿,听不到吉娜的声音,众人看时,已经趴在阁主旁边睡着了。琴言怕卓王孙生气,急忙要叫醒她时,卓王孙挥了挥手,命令众人安静,小心地抱起吉娜,交在琴言手上。
琴言倒不知道阁主怎会对吉娜如此纵容,积威之下,当然也不敢多问,带了吉娜回新月宫安歇。
卓王孙缓缓站起,望着被明月照得透亮的夜空,许久道:“我们似乎很久没在一起喝酒了。”
众人不知阁主究竟什么意思,往日阁主一旦如此说话,那就肯定有什么人要获罪。都不敢轻举妄动,以免动辄得咎,广场上霎时安静下来。
卓王孙默然片刻,再不看众人一眼,独自向外面走去,众人难测阁主是喜是怒,面面相觑之时,卓王孙已经走远了。
新月宫中,月华大盛。
高台临水,龙涎香徐徐袅绕,夜风将淡粉的帷幕吹开。
吉娜正在雕檐下的一张紫竹榻上酣睡,琴言坐在不远处焚香弹琴,楼心月临水而立,只望着清冷的月色。
很快就是中秋了。
琴言突然止住抚弦,道:“你说先生为什么对吉娜如此纵容?”
楼心月摇了摇头,道:“我看此事大有深意,你我还是不要揣测了。他想什么,旁人是根本无法知道的。”
琴言点了点头,望向酣睡的吉娜。
她似乎已经沉入了梦境,脸上却还带着天真而甜蜜的微笑,那分明是少女情窦初开,梦中怀春的神情。
琴言长长叹息了一声:“只是吉娜可能并不明白这些……你不觉得她对先生的举动有些奇怪吗?”
楼心月冷笑了一声:“有什么奇怪?我们阁主虽久不出江湖,但暗中倾心他的女子也是数不胜数。吉娜并不了解他的性情,一见之下,倾倒于他的风仪,一时落入情障又有什么奇怪?”她说的虽是吉娜,目光却一直盯在琴言身上。
琴言低头抚弦,似乎并未听出她话中有话,只叹息道:“我担心的就是这个。她实在太天真、太单纯了,我只怕这样下去会害了她。”
楼心月冷笑道:“真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先别担心她,管好你自己再说吧。”
琴言这才觉察出什么,脸上一红,抬头道:“你可不要胡说,我对先生只有敬畏之意,绝无爱慕之心。更何况先生与下弦月主,一对佳偶,天作之合,我又怎敢奢望?”
楼心月讥讽地道:“天作之合?我看她也不过是你们中的一员罢了。”
琴言骇然,赶紧做了个禁声的动作:“千万不要再说了,被人听见了可不好。”
楼心月看了她一眼,道:“怕什么?”
琴言四下张望,确定无人听到,才摇头道:“华音阁规矩森严,比少当等千年大派还有过之而无不及。所有阁规阁弟子们都必须凛遵,唯有下弦月主是个例外。她的武功、职位虽不是最高,但在阁中却享有仅次于阁主的特权。阁中规矩千千万万,却没有一条为她而设。这次迎接苍天令归位,阁中弟子务必到场,只有她托病不见,阁主却也没有多加追问。”
楼心月淡淡道:“华音阁上下谁不知道,下弦月主出身极为高贵,乃是上任阁主与仲君唯一的女儿。自然是自由散漫、目无法纪惯了。”
琴言叹息了一声:“或许还不止于此。下弦月主容貌极美,称一句武林第一美人都毫不为过。据说,也曾有很多人不服她在华音阁中的种种特权,但只要看她一眼,就会感叹,她真是天上之人,本不应用任何规则束缚。”她的声音有几分伤感,有几分失落,“或许,她和先生真是一对璧人呢。”
楼心月看了看她,冷冷道:“虽然如此,但我保证阁主绝不会喜欢她。”
琴言哦了一声:“为什么?”
楼心月冷哼道:“我怎么知道?无论你也好,吉娜也好,甚至上弦月主相思、下弦月主秋璇,无论她们多么优秀,他任何一个都不会真正喜欢。”
琴言摇了摇头,道:“你这么说也太过笃定了。阁主并非无情之人,他对小鸾的好,也是大家亲眼所见。”
楼心月道:“小鸾?我看他是将小鸾当亲妹妹对待。不过要想让他这样对待你,却是痴心妄想。”
琴言脸上又是一红,有些着急,道:“我早说过了,我对先生没有别的心意……”她狠狠剜了楼心月一眼,却突然微笑起来,轻轻抚弦道,“我看你最近才是和吉娜一样,萌动了春心。”
楼心月秀眉竖起,道:“你说什么?”
琴言笑道:“你最近是在铸一柄名剑罢?多年没见你这么用心地铸剑了。”
楼心月转过脸,不去看她,冷冷道:“我败在杨逸之手下,将跟随我多年的愁妆剑葬于洞庭,那一刻我便立誓,要铸出一柄能匹敌他的长剑。”
琴言叹了口气,轻轻道:“不知道是匹敌他,还是匹配他?”
楼心月猝然住口,再不说话。
她抬头望着空中渐渐圆满的明月,多年如止水一般的心绪,竟也越来越乱。
半月之后,在华音阁等你。
如今,已是八月初九凌晨,离那个约定也只有三天的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