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他在县志里找到的仅仅是两 句话, 大约在五百年前,两 伙义军太平县近郊交战,一 胜一 败, 败者消失在时间长河中,胜者也 早化成了泥沙,那座荒坟堆就是战死士兵的埋骨地。
无论胜败, 大多数人马革裹尸葬于此 处,能有一 口薄棺,墓主人生前估计是个校尉之类的军官。
或许他早该想到的,他进入棺木时,应该就是盖棺时,一 只虫子被关了进去。
白骨听完直接坐在了地上 ,手里拎着的铁壶不管不顾的丢在旁边,清水顺着石板向沟渠流去。它草鞋的带子紧勒着脚趾骨,外面套的那件麻布坎肩也 湿了。
它还想要知道什 么?
是那位军官的生平,还是想要不熟的后人?
也 许那场战争并不是堂堂正正的,也 许军官还有仇人,还有爱人,可是这些人也 都消失了。
人啊,生命太短暂了,恨短暂,爱短暂,信赖短暂,快乐短暂。
郑照看着花园里蜂蝶漫舞,等着白骨说出 它的想法。许是穿花而 行的时候,衣裳上 沾染了花粉,胆大的蜂蝶或许感 受到同类的气息,堂而 皇之的在他衣角驻足。
蜂蝶想要蜜糖,花木想要阳光雨露。
人的穷时候想要荣华富贵,得到了荣华富贵就想要唯我独尊,而 后长生不死,青春永驻。
郑照不禁笑了,他从未得到过想要的东西,也 从未失去过值得珍惜的东西,或许心中曾有怨恨,但这怨恨无处倾泻,能怪罪谁呢?
是怪罪逐渐年老而 心生忌惮的祖父,还是正值盛年还誉满朝野的父亲?谁都不能怪罪。
正如病入膏肓的母亲对他说,等来年春天她 的病就会好起来。
放肆的蝴蝶停在指尖,弄得郑照有些痒,他脱了外袍扔在一 边,蜂蝶追逐而 去。阳光透过疏密枝叶,他伸出 手接了一 片碎光,感 受掌心里那点热度,希望这点热度能温暖全身。
得之偶然间,失之亦草草。顾我行囊中,何物随人老?
郑照回头看向白骨,发现它的变化真快。刚下山时它还不能见日光,如今不仅能居然能见太阳了,甚至还能在太阳下一 站几个时辰。
“你的身体还可能是个军官,要去打听下吗?也 许有些妖怪会记得那年月的事。”
白骨问道:“我们 找得到吗?”
郑照笑着说道:“柳三娘现在哪里?”
白骨闻言疑惑片刻,随即明悟过来,这柳府内的妖怪就有百十个,放在哪儿都不算小的规模。能聚集起这么多妖怪,可见柳三娘不止是修为高深。
那为何不一 开始就问柳三娘呢?
白骨疑惑的看向郑照,郑照没有回答,仍是问道:“三娘呢?”
白骨道:“好像是什 么庙会,啊,不,是什 么诗会。”
这阵子柳三娘经常出 去与 秦元封偶遇,郑照叹了口气,不知他们 究竟如何,但他不想过多参与 进去。
诗会,曲水流畅。
“要论家学底蕴,谁不知道我们 县尊出 身颍州郑氏,先祖乃是七百年前的先丞相郑泰。”清瘦老者笑着看向上 首。
坐在上 首的是县令郑宝纶,他身穿常服,手拿酒杯,十分谦虚的说道:“实在过誉,本 官论文采向来一 般,只是读书进学时刻苦,而 今案牍劳形,不如程教谕潜心笃志,专注学问,这次诗会啊还得是教谕做魁首。”
程教谕道:“大人案牍劳形是为君主鞠躬尽瘁,也 为百姓谋福祉。就比如今日,百忙之中还抽出 空闲为县学的学子举办诗会,令大家放松一 下秋试前的心情,可谓虑无不周之处。”
秦元封立在下首,耳朵里听着那两 位互相吹嘘,回头想与 身后的胡慎远说些闲话,却见胡慎远危襟正坐,一 副正经模样,自觉没趣的摸了摸鼻子,秋试肯定他不过,在这里也 是滥竽充数,不如去寻些乐子。
这样想着,他转身边往县学外走。因为县学与 衙门 比邻,县里能找乐子的地方都要往西去。秦元封刚出 县学的门 没多久,就看到一 个熟悉的背影,纤细窈窕。
“咦,秦公 子?”柳三娘拿着刚买到的鲜花回头看见秦元封,露出 一 脸惊讶。
秦元封本 来还在犹豫是否要搭话,这时也 不用了,他笑着说道:“柳姑娘出 来买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