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准婆家

陈溪像是气顺了一些,眯起眼睛,将嘴角用力向脸的两边拉了一下,算是给了他一个“笑脸”。

“瞧瞧你,笑得要多难看有多难看!”方浩儒无奈地揪了下她的鼻子,忽闻有脚步声走近,转头见保姆小蓉端着两杯水过来。

“小蓉,我妈在书房吗?”方浩儒边问边拿起水杯递给陈溪。

“在。太太和楚楚姐都在她书房里,她们一直在等你们,一会儿就开饭了。”来自山东农村的小蓉麻利的话语中仍带有一种朴实。她平时学着梅姨称呼方于凤卿为“太太”;梅姨呼方姜楚楚为“楚楚”,她则后缀一个“姐”字,却不知这也是方姜楚楚一直不明说,但对她向来冷言冷语的根本原因。

“噢?楚楚来北京了,那浩良也过来了?”

“他没有,楚楚姐一个人过来的,好像过两天还要回香港。”

“我知道了,你去吧!”方浩儒待小蓉走远,又抬手抚摸着陈溪的脸说:“宝贝儿,我过去告诉她们你来了。你在这里休息一下,别再不高兴了啊!一会儿见到我妈她们,这样噘着嘴巴多难看……”

“知道啦——你赶紧去吧!”她有些不耐烦地推开他。

陈溪独自坐在宽阔无比的客厅里,感觉如同置身于一个五星级酒店的大堂:挑高约六七米的洛可可风格天花顶、象牙白描金的雕梁画栋,以及浓艳的西洋穹顶壁画下悬垂的水晶吊灯……堆积而成的奢华中张扬着骄矜之色,还透着一种豪门的霸道强势。她早已对满眼的富丽堂皇麻木了,漫不经心地望着披挂巨幅帷幔的落地窗外那些绚丽的花卉,接着看到,被繁花装点着的露台下面就是那个泳池,边上还有阳伞和躺椅。她讪笑了一下——呵呵,看来自己是进到了一个“贵族度假村”!

这个家,豪华、气派、舒适,却是如此不真实。

都不知这些大户人家怎会是这样的破规矩,客人来了,先得坐在客厅里空等,像是恭迎主人“召见”似的……她挪到长沙发的一边,将手肘放在扶手上,斜靠着沙发背,借以放松自进门之后便一直处于不适状态的神经。

“小溪,你来啦!还好吧?”随着一声亲切温和的问候,方于凤卿走进了客厅,她脸上的笑意也是浅浅淡淡的,似乎笑得热情了就会有失身份。她的身后,跟着方姜楚楚和方浩儒。

陈溪在去年的酒会上也见过方浩良及方姜楚楚夫妇,只是当时她还不够资格去问候他们,想不到现在,她即将成为他们的“大嫂”。方姜楚楚穿着黑色短袖针织衫和豹纹的裙子,服装的质地似乎不错,但其搭配的品位真是不敢恭维,比起旁边的婆婆,要逊色许多。

“还好,谢谢方姨。您这段时间还忙吗?”陈溪站起身,她的心情早已被他们那种不冷不热的态度“降温”,问候得也很是敷衍。

“呵呵,怎么能不忙呢!浩儒与你的婚事可是当下的头等大事,时间又紧,这段时间真是让我和梅姨没法放松了……”方于凤卿说话间优雅地拉过陈溪一起坐下,按陈溪的感受,与其说她像亲切和蔼的母亲,不如说更像平易近人的领导。

“你最近是不是工作也很忙啊?刚刚下班吗?”方于凤卿打量着陈溪身上的深紫色条纹西服套裙,倒是有几分白领丽人的精干。

“是有点忙。因为马上要休假,所以最近要加紧完成一些事情。”

“嗯,再忙也要注意休息……来,认识一下,这是楚楚,Amanda,浩良的太太。”方于凤卿招手示意方姜楚楚在自己旁边的单人沙发坐下,“楚楚,这是小溪,英文名叫Rosie,以后你们就是自家姐妹了。”

“Hi! Rosie,欢迎你。”方姜楚楚挑了下嘴角,笑容比婆婆还淡。

陈溪一直等着她先开口,就是不确定她是讲香港白话还是普通话,原来,她也会讲普通话。“谢谢你,Amanda。想不到,你的国语讲得这么好。”

“我嘛,其实和妈妈一样的,是台湾人。”方姜楚楚看了方于凤卿一眼,笑得有些自豪。

“噢,是吗?怎么没听Michael说过,原来方姨是台湾人。”陈溪有些意外地转脸看着坐在身边的方浩儒。

“呵呵,妈咪是台湾人,但一直在香港生活,早已算是香港人了,只能说,‘祖籍台湾’而已。”方浩儒笑着简单解释了一下。

陈溪继而也笑了笑:“我听说台湾的传统国文教育很是严谨,难怪方姨讲话总是很有修养底蕴。”

方于凤卿笑而不语。方姜楚楚则突然搭腔:“那当然啦!妈妈可是大户人家出身的小姐,知书达理……Rosie,你以后啊,可要跟着妈妈用心学,肯定能学到许多以前学不到的东西。”

陈溪暗暗咬了下内唇,接着礼节性地挑了挑嘴角,借以掩饰内心的不满。也不知道这个准弟媳究竟是想溜须婆婆,还是想贬谑她。

“其实我们Rosie不用学都会做得很好,在公司里也是公认的小才女,对吧?”方浩儒适时插嘴打岔,悄悄用手在陈溪的背后轻轻地摩挲着。

方于凤卿看了陈溪一眼,开口道:“好了,也该吃饭了。哎,楚楚,你不是说有礼物要送给小溪吗?还等什么呢?”

“哎呀,真的忘了吔!”方姜楚楚此时的笑容忽然展得很开,扭头向客厅外喊道:“小蓉,帮我把送给Rosie的礼物拿来。”

小蓉应声拿来一只包装精美却并不大的盒子,放在了陈溪面前的茶几上。陈溪暗觉好笑:还以为是多大体积的东西,就这么一个小盒子,还要劳师动众地让别人拿上来,搞得好像皇帝向大臣传旨要通过侍卫一样……

开餐之前,陈溪想洗一下手,跟着小蓉走开。方姜楚楚先去了餐厅,方浩儒则借故有事,与母亲一起进了她的书房。

“妈咪,您能不能提醒一下楚楚,以后说话收敛一点儿。小溪第一次到家里,您看她刚才那副狂妄自大的架势,哪儿有什么大家闺秀的教养!”方浩儒按捺了半天,终于等到机会跟母亲发牢骚。

刚才在客厅里,方姜楚楚将一部价格不菲的威图镶钻手机作为见面礼送给陈溪,陈溪却因受不了对方神气活现的姿态,婉言谢绝了这份华贵的“嗟来之食”。方姜楚楚感到没面子,当即拉下脸,言辞更为不恭,甚至说陈溪只有这样才能配得上也使用威图手机的方浩儒……陈溪则毫不示弱,继续还以“软钉子”。两人虽非明着争吵,但你一言我一语的“暗杠”已明显弥漫着火药味,最终方于凤卿母子不得不开口打圆场,才算彼此保留了一张未撕破的面子。

“亏你还是大哥呢,怎么这样说自己的弟媳?一点兄长的风度都没有……”方于凤卿不紧不慢地数落着他。

“我还不够有风度啊?就是念她是弟媳,我才一直忍着没有出声,如果换成是浩良敢说那些混账话,我早就动手揍他了!”

“好啦!”方于凤卿瞪了儿子一眼,“看看你像什么样子?!你也别总是指责楚楚,小溪也不是没有问题,客客气气地接受了手机,不就没事了?我看她也是不够贤淑,将来可是要做大嫂的,怎么能一点气量都没有?处处与人争强,就不懂得要低调一些……”

方浩儒有些不爱听了,反驳道:“妈咪,我看是您太偏心浩良了,明明是楚楚的态度过分‘高调’了,您却责怪小溪不够‘低调’,我说句公道话就是‘没风度’——小溪如果真的不懂事,刚才就不会主动道歉了,本来她也没错!”

“可她要是真的懂事,一开始收下手机不是更好?何至于后面闹成这样!”

“妈咪——小溪从来就不热衷这些东西,她要是喜欢,我早就给她买了!也轮不到楚楚在这儿炫富。小溪向来就是这样单纯朴素,我也觉得没什么不好。我就是不明白,为什么您老是挑剔她的不是?楚楚嫁进方家这么长时间,总是一副暴发户的虚荣样儿,我早就看不惯了,您反而对她挺宽容。难道就是因为她是浩良的太太?”

方于凤卿听出他意有所指,不禁也有些动气:“你这是什么意思?!就因为陈溪,你竟然敢这样跟我讲话!”

方浩儒毫无退却之意:“妈咪,不要再挑剔小溪的不是。我和浩良在您心目中孰轻孰重,我早就无所谓了。如果您还认我是您的儿子,就恳请您对小溪和楚楚能够一视同仁,别总是用两套不同的标准区别对待……一会儿吃饭的时候,我请求您赏我个面子,别再由着楚楚搅局,她要是还敢摆出一副趾高气扬的架子给小溪看,您就别怪我又没风度了。”他说罢看了母亲一眼,转身开门走出了书房。

方于凤卿僵直地站在原地,猛地将手边茶几上的几本书打翻在地。

方家餐厅给陈溪的印象,其辉煌程度堪比御景酒店总统套房中的小宴宾厅。

圆形餐桌白净平整的台布下围着紫红色的丝绒桌裙,台面上的转盘中央摆放着大簇的新鲜插花,周边的一道道珍馐佳肴在水晶灯的暖光下泛出新鲜诱人的色泽。亮金色碟托、筷架、餐巾扣的摆放够得上星级酒店的国宾宴会水准,筷子雕工精美,漂亮的骨瓷碗碟透着一种甜白釉般的清润光韵,边沿还有一圈雅致的景泰蓝镶边。从梅姨与小蓉的对话中,陈溪得知,她们会根据每一餐的风格来铺设餐台,今天的中餐摆圆台,如果吃西餐就摆长台,就餐的人数不同,摆台的规格也不一样,似乎早餐、中餐及晚上的正餐,所用的餐具及馔饰也各有各的讲究。

她暗暗感慨:这豪门中的仆人也不简单,素质快赶上酒店中受过专业培训的服务员了!自己若是真的来这里当保姆,还未必称职,说不定打烂一样物件,几个月的工钱就没了……

本是极其丰盛的家庭晚宴,却没有令人信服的其乐融融。餐桌边围坐的四人,之前都或多或少地带有一些不好的情绪,此时又要强装笑意,实在不算轻松。其中最为郁闷的当属方于凤卿了,不完全因为母子间刚刚的不愉快,儿子对自己积怨已久的误解以及在婚事上的执拗亦令她百般无奈,再想这未来的妯娌俩也都是吃不得亏的大小姐,真不知将来又会闹出什么事端……然而对于眼前“木即成舟”的局面,她只能努力营造些祥和之气,总之,尽量让事态进展得顺利些以求苟安。

方姜楚楚原本是因为公司的事来北京,第二天就要回香港。索性借着吃饭的机会向“集团主席”和“总裁”汇报香港那边近日的情况。这些话题,至少在座的“其他人”是插不上嘴的,也就避免了再起冲突的隐患。

三个人都在聊公事,陈溪倒乐得偷闲享用自己的美餐,偶尔应付一下母子二人关于“菜是否合口味”或者“试试这个味道如何”之类的关照,就连她自己也忘记了:原本这顿晚餐的主要议题,其实是关于她和方浩儒的“大婚”……

一直等到上甜品和水果,席间的话题仍是关于方氏今年在风险投资方面的战略构想。陈溪凭着旁听来的信息判断,方姜楚楚似乎只负责内部的行政管理,如今也是大谈特谈什么发展策略,听其说着一些不着边际的大话,暗觉好笑……“自娱自乐”之际,方浩儒冷不丁凑过来搭着她的肩,倒是吓了她一跳。

“你尝尝这个,看看梅姨的手艺和你妈妈做得一样吗?”他随声递来一个温柔的眼神。

陈溪这才意识到那橙黄色的甜品是杨枝甘露,笑容中带着一丝感动,拿起匙羹尝了一口。“嗯,挺好喝的,很甜也很香!”

方于凤卿头一次看见儿子对女孩子这般体贴,吃进嘴里的甜品却如裹了醋一般。“这是浩儒特意让梅姨做的,以前家里吃什么他从来不过问,我们还在奇怪他怎么突然关心起厨房的事情了,原来是你喜欢喝。呵呵,浩儒对你还真是用心,估计我喜欢喝什么他是记不住的。”说着她瞟了儿子一眼:“我没说错吧?”

“哪儿有的事儿!您喜欢喝的不就是什么——香芋西米,什么——核桃露嘛!”方浩儒笑笑。

“谁告诉你我喜欢那些的?我以前只是说过味道不错,没说过我爱喝啊!”

“那您喜欢什么?”

“你看看,我就说嘛——你根本不知道,就是你让梅姨换掉的‘玫瑰冰粉’!那是梅姨最拿手的糖水,本来想让小溪尝一尝,结果你偏说要换,我们猜就是因为小溪喜欢,所以就依了你喽!唉,什么时候你才能记住你妈咪喜欢喝什么……”方于凤卿虽是一副责怨的口吻,投给儿子的却是慈母的目光。

方浩儒惭笑之余,又如儿时般开始耍宝:“嗨,这个简单!您不知道吧,梅姨的那几招都是跟我学的!哪天我亲自露一手,让您尝尝最正宗的,我的真传!”

“你的真传?”方于凤卿宠责地瞪了他一眼,“你的真传就是会说大话,搞古搞怪!我估计连小溪都不敢吃你做的东西!”

儿子闻言嘿嘿嘿地笑开,在场的人也都笑了。陈溪这才发现,已是而立之年的方浩儒在母亲面前,居然也会有这样淘气的时候。

甜品之后,方于凤卿才提及了一些关于婚礼筹备的事情,基本上所有该做的决定,她都已经安排妥当了,陈溪虽是“主角”,也只是听“导演”指挥的“小演员”。不过她也乐得不用操心,跟着“跑过场”就行了。一连串的“嗯嗯啊啊”之后,她就算是“被商量”过了。

晚饭散了后,方浩儒牵着陈溪的手走进旋转楼梯后面的电梯,终于有了他们独处的时间。

“怎么,你平时在家也是乘电梯上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