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二章:聊苍

一身喜袍的帝王眼睁睁看着那不断下坠的红色身影,仿佛时间在此刻放慢了无数倍。他的脸上再也控制不住地显露出强烈的迷惘和慌乱,平日里冷峻威严的面容此刻全然扭曲。

他的双眼瞪大到了极致,眼眶仿佛都要被撑裂,眼神中满满充斥着恐惧与无助。那恐惧像是无尽的深渊,将他的心狠狠吞噬;那无助又如漂泊在茫茫大海中的孤舟,找不到方向。仿佛他失去的不仅仅是眼前这个下坠的身影,而是这世间最最珍贵、无可替代的东西,让他的灵魂都为之颤抖。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近似绝望的嘶吼,几乎是不顾一切地狂奔一样冲上前去。脚步踉跄而急切,每一步都踏得慌乱不堪,好几次差点摔倒。他的双手疯狂地向前挥舞,像是要抓住那即将消逝的希望,嘴里不停地喊着:“不要!”

终于,他的手碰到了什么,那是一片薄薄的衣角。然而,那衣角却像是故意捉弄他一般,从他的指尖轻轻滑过,带着一丝凉意,也带着无尽的绝望。那一瞬间,他的心仿佛被重锤狠狠击中,瞬间沉入了谷底,整个人如遭雷击,呆立当场。

从未体会过的慌乱感受如汹涌的潮水般将他彻底淹没,让他根本来不及思考。出于本能,他随着那片衣角纵身一跃,也从千米高台坠落。在坠落的瞬间,风在他耳边呼啸而过,他的脑海一片空白,竟然突然忘了,这是自己亲手创造的世界。

周围的一切都变得虚幻而模糊,仿佛一场即将破碎的梦境。原本坚实的大地变得绵软,天空也失去了原有的澄澈。高楼大厦像是脆弱的积木,在无形的力量作用下开始倾斜,摇摇欲坠。天空不再湛蓝,而是迅速变得灰暗无光,仿佛被一块巨大的黑色幕布缓缓遮住。原本整齐排列在台下的人群,此刻也变得杂乱无章。人们惊慌失措地呼喊着,声音此起彼伏,充满了恐惧和绝望。有人摔倒在地,有人互相推搡,四处奔逃的身影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混乱不堪。

在急速坠落的过程中,男人束在金冠中的黑发如挣脱束缚的野马,纷纷散落开来,如瀑布般倾泻而下。那原本乌黑亮丽的发丝,逐渐褪色,像是被岁月无情侵蚀,变成了一片银白。在不断的下落中,白发随风肆意飘动,宛如冬日里纷飞的雪花。

与此同时,他威仪的面孔渐渐褪下,那曾经象征着权力与威严的面容,如同面具般一点点剥落。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年轻的脸庞,肌肤细腻而光滑,带着几分青涩与稚嫩。灰蓝色的瞳孔显露出来,那瞳孔清澈见底,宛如一汪清泉,却又泛起几分不谙世事的迷惘,恰似未经尘世沾染的孩童,全然没有了方才帝王的风范,俨然一个清澈又有些怪异的少年模样。

“是你!”谢清道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少年,眼中满是惊愕。她的嘴唇微微颤抖,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一时语塞。不过仅仅片刻后,她又露出一抹笑容,那笑容在万丈天光下熠熠生辉,如同璀璨的星辰,照亮了这混乱而虚幻的世界。她的眼神坚定而自信,仿佛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中,没有丝毫的慌乱与畏惧,一字一顿地说道:“你输了。”

少年迷茫地看着谢清道,天真的面容泛起不解,那神情如同一个迷失在迷宫中的孩子,找不到出口。他的眼睛里写满了疑惑,眉头紧紧皱在一起,似乎在苦苦思索自己究竟是如何被发现端倪的。他的嘴唇微微开合,却又欲言又止,内心的困惑如一团乱麻,怎么也理不清。

“你窃取了我所有的记忆去构建这个世界,读取我的心声去掩饰这个世界的漏洞,甚至模拟了我的神识和灵气,可却忘了,记忆不是一成不变,是时刻会发生变化的。”谢清道的声音清晰而沉稳,在风中有力地回荡。她迎着风,发丝在脸颊旁飘动,目光紧紧盯着少年,眼神中透着洞察一切的锐利,仿佛要将他看穿,让他无处遁形。

“而你设计的世界中的每一处,都和我的记忆无时无刻完全相符,太过完美,反而是最大的破绽。”谢清道顿了顿,微微仰头,直视少年灰蓝色、在光下仿佛透明的瞳孔,继续道:“我其实早就已经记不清,禅心寺禅房屋顶上画着的,到底是什么样的佛像…”

十几年过去,岁月的洪流如同无情的砂纸,早已将谢清道的记忆打磨得模糊不清。她早就不能确定,幼时暂住的禅房屋顶上画着的佛像,究竟是那憨态可掬的大肚子笑佛,还是那威风凛凛的精壮凶神,亦或是其他什么模样。或许是大肚子笑佛那圆滚滚的肚子、和蔼的笑容太过可爱,在漫长的时光长河里,逐渐盖住了其他模糊的念头,不知不觉间成为了这段模糊记忆的标准答案。

她第一次来到那个禅房中时,看到与脑海中一模一样的图画,心中着实为自己精准的记忆而感到讶异。当时的她,只是微微一愣,嘴角露出一丝惊喜的微笑,不过也没有多想,只当自己天赋异禀,拥有远超常人的记忆力,还暗自为此感到一丝自豪。

然而,之后因为这个看似真实的世界不断扰乱她的思维,谢清道的记忆发生了混乱。那些本该深深烙印在心底的事情,却渐渐在她的脑海中淡去,如同被雨水冲刷的字迹;而有些原本模糊不清、几乎要被遗忘的东西,却又在不经意间再次显现。这一次,在某个恍惚的瞬间,她的脑海中清晰地浮现出禅房里的画面,那画着的并不是笑佛,而是凶神。

再一次去往禅房时,眼前的景象印证了她新的记忆。新出现的正确答案替代了原本的错误答案,于是根据谢清道记忆构建的禅房也随之发生了改变,那面目狰狞的凶神赫然出现在了她的眼前。这前后矛盾的场景让谢清道本能地认为自己又记错了,心中涌起一阵疑惑和不安。出于习惯,她自动开始调整记忆,试图让一切变得合理。

当再次睁眼时,看到屋顶重新又出现的大肚子笑佛,谢清道心中豁然开朗,一切便都明了。原来,这个看似真实无比、充满生机的世界,不过是依照她的记忆构建而成的虚幻空间,所有的一切都只不过是一场精心编织的骗局。

自从谢清道回到大乾后,她所经历的一切都像是被记忆牢牢束缚。身居的禅心寺是幼时住过的,每一处角落、每一块砖瓦都带着熟悉的味道;新立的皇后是曾经见过的,那容貌、那神态都在记忆的深处;而那些遗忘了的京城街道,还有黎民百姓,在这个世界里都变得一片朦胧,如同被迷雾笼罩的幻影,模糊不清,似真似幻。

满头银发的少年似乎终于从刚刚的变故中回过神来,他微微低下头,嘴唇蠕动,口中低语:“果然是禅心寺…”他的声音低沉而落寞,仿佛从灵魂深处发出的叹息,饱含着无尽的遗憾与失落,仿佛在叹息着自己精心策划的一切终究还是失败了,所有的努力都付诸东流。

“其实也不尽然。”谢清道继续开口说道。她微微歪着头,眼神中带着一丝审视,从上到下细细打量着眼前的少年,仿佛要将他的每一个细节都收入眼底。

“我其实一直都没法理解,你为什么总喜欢以皇帝的视角和我交流。你的演技实在太差了,实在演不好执掌大权多年的一国之君。”她不解地看着眼前红衣银发、眼眸清澈得像一片湖水的少年,眼中满是困惑与质疑。那少年的形象与之前的“帝王”判若两人,让她心中的疑惑愈发强烈。

“所以你的存在,就成为了这个标准答案一样的世界里,唯一的错误。”

银发少年听了这话,只是淡淡地笑了笑,没有回答谢清道的话。他的笑容中带着一丝无奈,仿佛承认了自己的失败;又似乎隐藏着一些释怀,像是放下了心中的执念。他的眼眸逐渐变得平静,如同深邃的湖水,没有一丝波澜,仿佛所有的情绪都在这一刻被深深掩埋。

而后四周的景物开始逐渐消失,先是那些倾斜的高楼大厦,它们如梦幻泡影般渐渐虚化,只留下淡淡的轮廓;接着是那灰暗的天空,也慢慢隐去,如同被黑暗吞噬。扭曲的宫苑、高台都化作了星星点点的荧光,那些荧光闪烁着,如同梦幻般的精灵,在虚空中自由自在地飘荡,散发着柔和而神秘的光芒。

“我叫聊苍。”在最后消失之前,他对着谢清道开口,清朗的声音在四周回荡。那声音如同山间的清泉,纯净而悦耳,带着一丝空灵,仿佛穿越了时空,在这虚幻的世界里久久不散。

“就当是送给你的见面礼了,我认识的第一个人类…”

随着少年的身影彻底消失,由周围景物消解而成的大片的荧光突然如汹涌的潮水般疯狂地涌入谢清道的身体。那荧光势不可挡,如同一头猛兽,瞬间冲破了她身体的防线。谢清道只感到识海不断扩大,仿佛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在不断冲击着她的意识,让她的脑袋像是要炸开一般。灵力在四肢百骸翻涌,如同奔腾的江河,每一条经脉都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仿佛随时都会爆裂开来。

她觉得自己身体的每一寸好像都在被撞击,经脉被寸寸打断后重组。那剧烈的疼痛如同一把把利刃,毫不留情地刺痛着她的每一个神经末梢,让她浑身不受控制地颤抖,神志也渐渐变得不清。她的眼前开始出现各种幻觉,脑海中一片混乱,只能在心中痛苦地呐喊:“这算什么破礼物啊喂!我的命真是苦,好不容易活了,现在马上就又要被疼死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