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静文出声打破她的幻想:“灯灯那是少白头,营养不良以及精神压力过大导致的,这孩子太可怜了,小小年纪就受了那么多苦。”
确实很可怜。
可是就算他再可怜,许茕茕也无法接受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小屁孩突然从天而降,住她的家,吃她的饭,睡她的床。
所以,必须赶走他。
她当晚就塞了一只死老鼠在纪寒灯的书包里。
穷孩子不敢有叛逆期,大部分情况下,许茕茕都是个懂事的好女儿,前提是,家里没有外来者。
发现死老鼠的存在后,纪寒灯并没有露出许茕茕期望中的惊恐表情,而是安安静静地拉上拉链,将死老鼠留在了书包里。
一留就是三天。
幸好现在不是夏天,否则他的书包缝隙会爬出密密麻麻的蛆虫。
最终,许茕茕实在看不下去,一把夺过他的书包,掏出那只已经发出臭味的死老鼠,狠狠摔进路边的垃圾桶。
“为什么要扔掉它?”纪寒灯似乎很困惑。
“你知道那是什么吗?”许茕茕震惊。
“那是姐姐送我的礼物呀。”纪寒灯笑得纯真又乖巧。
这小子不简单。
许茕茕意识到自己碰上硬茬了。
忍辱负重,卧薪尝胆,狼子野心,将来定是个狠角色。
把这种心机男童留在家里实在太危险了。
就在她苦思冥想下一步用什么法子整他时,却在放学路上亲眼目睹纪寒灯光着身子被同班男生踹进了臭水沟。周围男孩积极地参与进去,嬉笑着:“那个穷鬼本来还在反抗,后来我们说踹一次给他一毛,他立刻乖乖配合了。”
好强的商业头脑。许茕茕又惊了。
才八岁就知道靠劳力赚钱了。
踹一次一毛,踹十次可就是一块。
积少成多,说不定有一天能够攒到五十,一百。
之所以光着身子,也是纪寒灯主动要求的,因为臭水沟会弄脏衣服,不如等他们踹个尽兴后,再把自己冲洗干净,重新穿戴整齐。
轻轻松松就将霸凌变成生意。
许茕茕暗叹他的聪明睿智,停下脚步,视线落向躺在臭水沟里的纪寒灯。
他瘦小如骷髅,每一寸肌肤都沾满了黑色液体,散发出刺鼻的恶臭,岸上的人嫌恶地皱眉捂鼻,他却像是什么都闻不到,一声不吭地从臭水沟爬上来,在岸边站直立定,任由同学嬉笑着将他又一次踹下去。
不知反复了几次,男生们终于玩腻了,拎起书包作势要散去。纪寒灯拖着一身的泥泞,冲他们摊开手掌:“给钱。”
领头的小胖子笑得直不起腰:“你还真以为我们会给钱啊?”
许茕茕一脚就踹了上去。
小胖子毫无防备地飞出去摔趴在地,这下真的直不起腰了。
纪寒灯一怔,转头看向许茕茕,脏兮兮的脸上看不清表情。
许茕茕抬脚踩在小胖子的背上,扯开他的书包,将里面的书本文具统统倒在地上,从中挑出九枚一角硬币,道:“你刚才踹了纪寒灯十次,减去我踹你的一次,所以一共收你九毛,没问题吧?”
纵然是再嚣张的小学生,到了更加年长的初中生面前,也只能认怂。何况这个初中生力气还比他们大。小胖子老老实实趴在地上,眼底噙着泪,一句话也不敢说。
许茕茕又看向其他几个吓傻了的男生,神色平静:“那个戴黑帽子的,踹了五次。那个穿蓝外套的,踹了三次。那个小平头,踹了一次。现在,立刻,一分都不许少,排队交钱。”
纪寒灯从不相信世上有神明。
否则祂为什么会眼睁睁看着穷人受苦、坏人作恶、奸人享乐呢?
如果把一切都归结为命,那他这样的贱命,有什么出生的必要?
纪寒灯并不喜欢许茕茕。
他无视她的挑衅,一次次冲她笑,甜甜地唤她姐姐,无非是为了让自己能够在许家长久住下去而已。
他习惯了每时每刻去讨好别人,用笑容包裹住倦怠麻木的心。
这种讨好,不代表喜欢。
他不喜欢任何人。
哪怕是圣母赵静文夫妇,纪寒灯考虑更多的,也是随时提防着他们总有一天会厌倦他,抛弃他。连亲戚都弃他如敝屣,何况是没有血亲关系的外人。纵然是再善良的老好人,当家里只剩下半块馒头时,他们也只会优先给自己的亲生女儿。这是人之常情。
他从来不指望许家人会收留他多久。
可是当许茕茕毫不嫌弃他满身的污泥,握住他的手,坚定地,大大方方地从人群中穿过时,纪寒灯忽然觉得,这位看上去脾气很差的姐姐,或许,比神明更值得信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