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的第二年，有一家小厂的老板找到我，希望能成为我们的供应商。

乘火车到他们公司的时候，已经是傍晚，小老板开着一辆叮当乱响的皮卡接我。开了半个多小时，找了一家路边烧烤，坐在小马扎上，开了一瓶红星二锅头，点了两手羊肉串。喝得满脸通红的小老板，一口一个小老弟念叨着跟我一见如故相见恨晚，希望我能帮他渡过这个难关。如果办成了，以后只要我张嘴，他必定有求必应，绝不含糊，谁含糊谁几把被狗咬掉。

那顿烧烤让我找到了高中时跟一帮穷哥们在路边打牙祭的感觉，简单又温暖，朴实无华却满是芳华。我拍拍他肩膀说，老哥，你我算是有眼缘，我尽力帮你，放心吧。

在我的极力帮助下，小老板的公司顺利通过了山崎的新供应商审核，他神神秘秘的塞给我两条苏烟，说感谢兄弟帮忙，我跟他客套两句就收下了。回去的火车上我才知道，跟我同行的两个同事，每人收了一个大红包，唯独没有我的，我安慰自己说，小老板拿我当兄弟，我跟他们不一样。攒下的是人脉，不能在乎眼前这一点蝇头小利。

小老板送样品的时候，我才知道，他们产品的spec跟山崎图纸的要求相差甚远。我不得不改了另外一个零件的结构来迁就，还在信赖性试验中做了点小手脚蒙混过关，最后写了一份三十几页的报告来说服内部，证明这些差异不会影响产品性能和整机性能。可谓绞尽脑汁费尽心机千辛万苦地才顺利把他们的产品导入进来，前后历时九个多月，人都瘦了一圈。

期间自费请关联部门的同事吃了好几顿饭，花了几千块，这帮家伙都旁敲侧击的问我是不是收了很多好处，要不怎么这么上心，我只能嘿嘿一笑，说有个毛好处，就吃了几顿路边烧烤你们信吗？

这个零件的量很大，调达采购的胃口更大，黑了小老板一块江诗丹顿、一块浪琴，三万块钱的红包，两张飞海南的往返机票。还觉得不爽，又让小老板帮忙还了六万多的信用卡。连续半年，都分给小老板80%的份额，总共两百多万个产品，价值八百多万。半年后，小老板以设备故障产能不足为由，停止对山崎供货，从此音信全无人间蒸发。

我困惑不已，费了这么大劲才进入山崎的供应链，为什么说不供货就不供货了？后来一次喝酒，调达采购那小子酒后的一句话，才让我恍然大悟。

他问我，你知道那小老板为什么跑了吗？

我摇摇头。

他指着我鼻子，略显轻蔑的说，你他妈就是个傻逼，被人玩了都不知道。他手里囤的八百多万的货，是准备供给KEP公司的，全按照KEP图纸做的。他们被KEP的采购给忽悠了，以为大功告成，就安排生产了这批货。结果没孝敬好KEP工程部的人，最后的PV验证被人家拒了。这批货已经囤在他手里快一年了，他手里资金转不过来，吃饭都成问题。结果给你两条苏烟，你就拼了命的帮他搞，你能不能别把山崎拉的这么low？

我脑子一阵晕，像后脑勺被人打了一闷棍，说，你的意思是，他根本没想进我们公司，只是想处理掉那批库存，回笼资金而已？

调达的小伙一副神棍的模样说，这还用问？

我长叹一声，感觉自己真的像一个傻逼，不对，就他妈是一傻逼。

他递给我一个很精致的盒子说，这块江诗丹顿你拿着，收下了至少没有只拿两条苏烟那么傻逼。

从那之后，我被迫变得冷漠，冷淡总比当傻逼强。供应商的老板叫你兄弟，跟商场服务员叫你帅哥一样，就是一个称呼而已，完全不夹带称呼本身的意思，生意结束各奔东西，各处一方毫无瓜葛。跟供应商称兄道弟，和跟小姐谈情说爱一样傻逼。

杨禾讲电话，就跟手机马上没电一样，又快又急，没有停顿。费了好大劲，我才听清楚，他们银翔的电镀件又出事了，因为镀层脱落被欧洲市场投诉了很多次，问我怎么办？

我心里一惊，出口到欧洲的，到目前为止至少有几千台了。要是全部返工的话，估计要超过一百万人民币的返修费用，这还不算仓储的费用。零件本身倒是很便宜，空运到欧洲，和找当地人返工的费用高的吓人。这事情很大，到谁手里都是个雷，谁背谁完蛋。

我语气平淡地对杨禾说，有什么难办的，发几千个电镀件到欧洲的分公司，再打一百万过去，让他们找人返工，卖出去的就想办法补偿，做做公关好了，有钱能使鬼推磨。

杨禾声音提高了八度，严重超过了噪音标准，说乔工，打一百万的话，我们老板不得弄死我？

我嘿嘿一笑，说，你长得那么sexy，只要不在床上，你们老板不会说弄死你这种话的，放心吧。

隔着电话，我都能感觉到杨禾脸上烧的发烫，她哼唧半天也没说出完整的话来，我猜她是想骂几句特狠的脏话，碍于她是个女孩子，也碍于我是客户，没好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