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到公司就被梁宏伟叫到楼下小店喝咖啡了，边喝边聊。

他说我写的那篇文章，被他们几个传到了论坛上，点击评论的很多，有的感同身受，有的也表示前途堪忧。但是今天早上看的时候，几个帖子都被删的干干净净了。

我笑着说，我早就说过这种方法没啥用处的，就算帖子一大堆人看，一大堆人回，又能怎么样，不还是一堆人聚在一起发发牢骚而已，一点儿实际作用都没有。

梁宏伟说那可不对，一颗再小的石子丢进水里，激起的也是浪花。公司要是不紧张这事，也不会这么快就找人删帖子。

我说，那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他说，我是铁定抗争到底，绝不屈服，但是其他人就不一定这么坚决了。除了那天跟我们一起开会的，还有另外七八个人也没签字。有两个大姐，都是还有两三年就退休了，公司跟他们谈，一个赔25个月工资，一个赔27个月工资，她们都不走。好像是差不多把她俩退休之前的薪水都一次性发放，具体怎么算的，我也不是很懂。

我说，卧槽，这要是我，肯定毫不犹豫的签字，晚上还得请领导喝顿酒，恨不得再塞个红包给他。把接下来两年多的薪水都发了，人还不用来，多好啊！出去随便再干点啥，也能挣钱啊，咋想的？即使她们在这熬到退休，不也是就拿这么多钱吗？

梁宏伟说，你说的倒是没错，但是人家想法不同呗。第一，她们俩都是离婚的，孩子又不在身边，退休一个人在家也没意思，在公司的话每天还能跟年轻人聊聊天，而且午饭和晚饭还能在公司吃，省得自己做饭。第二，她们还指望着退休后，能被公司返聘，再续3~5年合同，她们要是离开公司了，这辈子所有的希望就都没了。估计她俩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不会签字的。另外还有一个SQE的，本来领导找他谈话，马上要升Manager的，结果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反倒上了裁员名单。他好像受了点刺激，每天不说话，经常拿一把十字螺丝刀到样品间，对着纸箱就是一顿乱捅。大家都认为他已经抑郁了，而且有暴力倾向，现在没人敢再跟他提裁员的事了。另外还有几个人，也不签字，我去找他们商量也不理我，依旧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照常上下班 。

我说，你说的这几个人，好像一个人也团结不过来，都是各自为战的。

梁宏伟说，即使各自为战，对我们也是一个策应。反抗的人多了，公司才不敢把我们怎么样，要是两三个人，早就被收拾了。

我说，其实我也没想反抗，说真的，我就是气不过，不想让关鹏那么顺利的裁掉我，拿了年终奖，我就开始投简历，找到合适的就走。我认为，我们小人物搞不过公司，如果真的闹到劳动仲裁，不一定赢不说，把自己搞臭了，这个行业还有哪家公司愿意要我了？

梁宏伟喝了一大口咖啡，摇摇头说，不对，你不了解情况。说着压低了声音，告诉你，HQ为了这次裁员，拨了4000万过来，裁30%，差不多两百八九十个人，平均在每个人身上多少钱？每个人可以赔十三四万啊。

我皱着眉，一下子没反应过来4000万和十三四万是什么概念。

梁宏伟接着说，乔林，以你的级别，在这工作五六年，你最多能赔个六七万吧，你们研发的那些劳务工，生产上那些班长、技术员，干了十几年的，最多也就赔的跟你一样吧。也就是说，赔你们每个人2N+1，也就十三四万呗，平均数而已。

我说，像你和赵学兵这种在这十年多的，级别还高，不得赔二十几万吗？

梁宏伟说，这样的最多不超过十人，大多数都是赔偿在十万以内的，我粗略的算过，HQ拨过来的4000万，够赔给每个人至少2N+3的。HQ待我们这些老员工不薄，全是人事经理那个二狗子搞的鬼。

我皱着眉头想了一会，既然HQ给拨钱了，那就把钱赔给我们好了，进展还能顺利些，何必这么搞？哦，懂了！我猛一拍大腿说，人事经理用一半的钱就裁掉30%，拿着这个作为成绩秀给给HQ？

梁宏伟点点头，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听说第二批还要再裁掉20%，然后会部门合并、精简，最后一批裁掉多出来的管理层。人事经理难道没有危机意识吗？

我靠，这不是周处杀蛟的故事吗？三大祸害，先杀蛟龙，再杀猛虎，最后就轮到自己了。只不过这个周处比较狡猾。怪不得你这么坚定的抗争，原来是因为这个。

梁宏伟笑着说，对啊，我们不要求所有的人都按照2N+1赔，至少把我们开会的那八九个人按2N+1赔，这样他少六七十万的成绩而已，又没多大影响。

我俩又接着聊怎么能让人事经理就范，做什么能让他疼呢？感到疼了，他就肯赔我们这个钱了，悄悄给我们就好了，我们保证不说。既然HQ都拨钱给我们了，他凭什么装大尾巴狼啊。

正聊着，突然发现人事那栋楼的前面聚集了很多人，而且越聚越多的样子，还有一辆救护车开过来。我和梁宏伟也赶紧冲过去，我们挤进去的时候看到两个穿白大褂的抬着担架，担架上抬着一个穿着厂服的男的，紧闭着双眼，一动不动。衣服裤子上有好几处血迹。

救护车开走后，人群渐渐散去，三五个一队的议论纷纷，综合了几个人的说辞，大概清楚了事情的经过，原来刚才那个担架上那男的，因为裁员的事情刚刚跳楼了。

跳楼这小伙是生产上一个资深技术员，在公司十几年了，一直很老实本分。刚买了房，把父母接过来一起住，父母身体不好，做不了什么事。老婆没工作，在家带两个孩子。他是全家唯一的经济来源，每月还要还房贷。

这小子就知道闷头干活，看见班组长也不懂得点头哈腰的客气。也不像别人从老家回来会带一些地方香烟或者土特产什么的给班组长。绩效考核领导给个高分，拿了奖金也不晓得请领导吃个饭，连句感谢都不会说。虽然论技术，论勤劳肯干他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但是在整个生产部的大风气下，他就是个格格不入的另类，结果第一批裁员名单他就上榜。

他的工资不高，赔偿金也不过七八万，一年半载的就花完了。他一丢了工作，就断了全家人的经济来源，每个月还要还房贷。快四十岁了，没什么学历，想再找工作，谈何容易。他越想越上火，越想越绝望，爬到了人事部对面的三楼。我抬头向上看去，虽说是从三楼跳下来的，但是公司楼的层高要比普通住宅高很多，那个位置差不多得有五楼那么高了。人事经理一个头两个大，只能好言相劝，告诉他赶紧下来，有事好商量，结果这小子情绪一激动，没控制住身体，失足摔了下来。

感觉人事部，除了经理比较操蛋之外，其他的都是善人。救护车开走的时候，人事部的两个人直接跟车带伤者去医院，随后又有三个人事的没顾上吃饭，带了几万块钱也跟到医院交医药费去了。

众人一阵唏嘘，这小子就算救过来，下半辈子肯定得落下残疾。即便公司多赔一些钱，他们家的顶梁柱恐怕再也顶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