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希真见众人都散,便唤小校追回刘树生。不过片时,刘树生转回,陈希真道:“适才小婿所言制贼之策,陈某见将军未置可否,可有别策?”刘树生道:“不瞒将军,小人确有别想,只是当时人多,恐说出伤了令婿颜面。”陈希真道:“眼下只你我二人,但说无妨。”刘树生道:“若长远制贼,令婿之谋,确为良策。只是其法施行起来,却未必好用。河北之地,地广兵稀,且太平百年,兵不习战,多难堪大用。若只保据州府,则贼人仍可于乡间驰骋。非是小人长贼人志气,各州捕盗官兵,画疆自守,各分畛域,以邻为壑,专以剿贼出境为能事,鲜有以肃清本境图褒奖者。但凡捕盗下乡村,倒先把好百姓家养的猪羊鸡鹅,尽都吃了,又要盘缠打发。因此民间积怨甚深,反助贼人。至于碉楼之法,劳民伤财,非经年累月不能成,如何协同剿贼?”陈希真点头。刘树生道:“买辽马之事,亦难成行。自那年种经略征辽得胜,辽人心忌我朝,严禁边境市马。莫说千百匹,便是十数匹也难买到。”陈希真道:“既如此,将军可有良法?”刘树生道:“依小人主意,可用二法。一曰扼地兜剿。河北之地,多有高山江河,不利骑兵奔驰。可择山深水复之处,各州接连之所,弃地以诱贼入,然后挟各州合力,三四面围困之。则贼人无路可走,方可剿清。二曰以贼制贼。阴招其饥疲裹挟之众,招抚纳降,披离其党羽,使其内乱相残,自削其力。”
陈希真听罢,喜道:“那年见将军写承揽,只道粗粗识字,不料竟有这等谋略!”刘树生道:“古人云: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小人一心求进,上报王庭,因此文武都略学些。”陈希真赞叹不已。刘树生道:“陈将军,昔日小人得蒙点拨,便有心拜师。只是出身庄农,不敢高攀。如今既再重逢,可见你我有缘,实是天意。若蒙不弃,愿拜将军为师。”陈希真听了,心中甚喜,当即允诺。当日刘树生拜陈希真为师,执弟子礼,从此陈希真视刘树生大为不同。
且说陈希真等自到沧州,派哨马四出打探,一连数日,不见杨江消息。那陈丽卿住在城外大营,一来见刘广、范成龙等负伤,心中悒悒不乐。二者祝永清每日随陈希真入城商议军务,不在身边,百无聊赖。那刘树生既拜陈希真为师,便主动找上门来,带陈丽卿入城四处游玩。又想起那年路上光景,知陈丽卿爱射虫蚁,便陪他外出狩猎,助他的兴儿。又温言软语,一口一个小师傅叫着,变着法讨陈丽卿的欢心,两个乐此不疲,连日一大早便出去,至晚方归。那些侍从人等都知刘树生乃陈希真新收爱徒,谁敢多言,因此刘树生但凡空闲,便寻陈丽卿玩耍,略无顾忌。
且说祝永清得知陈希真收刘树生为徒,本欲拦阻,怎奈木已成舟,只得与其师兄弟相称。因忿官军新败,心中急要报仇雪耻。又念陈丽卿不喜听那军务事,故每日留他在营,未放在心上。那日偶听陈希真说起刘树生献计之事,心中难免不悦。当日回营,也不知是那个漏风,又把刘树生与陈丽卿连日玩耍的事吹到耳中。祝永清大怒,便要找刘树生理论。彼时栾廷芳、祝万年在旁,连忙劝住,都道:“事未查清,莫要冲动。且陈将军已收那刘树生为徒,眼下贼寇未除,不可同门相斗。”祝永清见说,只得暂忍下那口气,回去又不敢对陈丽卿发作,无非背地里把刘树生的名字,千贼万贼的痛骂而已。
次日天明,陈希真接得沧州知府书函,相请入城商议紧急事务。陈希真见了,便委苟桓守营,引祝永清、陈丽卿等一同入城。大众入州衙坐定,商议军务,原来是昨夜探马来报,杨江等自伏虎冈一战后,南北两股合为一股,一路北窜,打破天津府静海县、独流寨等处,却为种师道所败。看官,原来那年种师道征辽得胜,朝廷便于宋辽边境天津府左近,设辽疆经略府,由种师道引精锐兵马屯扎。杨江等不知就里,贸然攻打,反着了种师道的道,吃了一场败仗,因此北进不得,只得南走。
当时众人商议,陈希真道:“贼人初尝败衄,仓皇南窜,须得火速拦截,万不可教其窜入山东地界。”话音方落,刘树生立起身,请为先锋。那祝永清正在赌气,如今见其又与自家争抢先锋之位,那股火从丹田里进上来,叫道:“且慢,我随泰山奉旨讨贼,这先锋理当属我,不劳刘将军!”刘树生道:“官兵剿贼,乃臣子本分,非一姓家事也。况师兄初临此地,地理不熟,不如小弟代劳。”祝永清冷笑道:“上将伐谋,行军打仗岂能全凭地理,须看韬略兵机!”刘树生见陈丽卿在旁,不好再争,只得退后。陈希真、沧州太守恐伤了和气,忙打圆场。
正在尴尬之际,又见小校来报:“杨江等战败南窜,于清州木门镇复分作两股,一股望本州来,似欲南窜。一股西窜,望河间府去了。”陈希真见说,笑道:“贼人既分两路,我等仍须分头拦截。先锋之位,你们师兄弟不必再争,各领一军便是。只是切记,为将除却勇锐,仍需稳慎,不可浪战,以免重蹈伏虎冈之失。”祝永清、刘树生两个领诺。
当日议毕,大众散去,陈希真引众将出城,回到营内,陈丽卿对祝永清冷冷道:“祝玉山,你变了。”祝永清吃了一惊,忙道:“卿姐这话从何说起,小弟何曾变?”陈丽卿道:“今日之事,让我想起那年征讨青云山,我和你师父争夺先锋之位,你居中调解的事。彼时你豁达大度,举重若轻,今日为何小肚鸡肠,咄咄逼人,使刘师弟难堪?”祝永清见浑家竟袒护刘树生,不觉心中醋葫芦打翻。待要细细理论时,又恐说破,惹恼了陈丽卿,不好收场,只得强忍怒气。半晌,方缓缓道:“今日之事,是我急于为姨夫、范将军报仇,考虑不周,故而失态,实是我的不是了,卿姐莫怪。”陈丽卿见他如此说,也不好再说甚么,吃过晚饭,自去盥洗睡了。
次日天晓,众人依昨日所议,兵分两路。陈希真引祝永清、陈丽卿、祝万年、栾廷芳拦截南路逃贼,苟桓引栾廷玉、刘树生、真祥麟、刘麒、刘麟拦截西路逃贼。临行之际,陈希真对苟桓、栾廷玉等道:“我已修书邓洵仁,请其传檄各州,协助剿捕,并引大名府兵马北上,同来剿贼。诸君宜需努力,早日建功。”又对刘树生道:“此番讨贼,徒儿好自珍重,为师盼你捷音。”刘树生拜道:“师傅教诲,徒儿谨遵,还望师傅保重。”当时各自登程而去。
回说杨江自伏虎冈先胜后败,与黑、蓝两旗会合,声势大振。遂移军北上,连破数城,不料于天津府中伏,吃种师道所败,乱军中柏森为流失所中,伤重而亡。三军士气受挫,只得退兵。因安士荣、柏森身死,红旗无主,杨江便自统黄旗,命元仲良、昝仝美统红旗,大军南下。行至清州木门镇,众头领集会,杨江道:“如今我等新败,前有阻截,后有追兵,形势不利,诸位兄弟有甚么主意?”元仲良道:“眼下陈希真等都在南面,若投南路,定会吃其缠住,难以脱身。不如率众西行,经河北入山西,闻得太行山中有三十六条好汉,可去相会。”孙胜道:“此去太行山须跨数州之地,吉凶难料,不如到海边寻船只入海,夺个海岛占据,日后海外称王。”方琼道:“行军打仗,粮草为先。如今我等粮草告罄,若是远行,无粮可征。不如依旧南下入山东,就近食粮。”众论纷纷,莫衷一是。
当日争了数个时辰,杨江道:“自古‘独力难持,孤军难立’,本王主意已定,元仲良兄弟可引红、蓝二旗与步队为一路,西行赴太行;本王自引黄、白、黑三旗为一路,南下山东。”众人听说分兵,都流泪道:“我等与天王誓同生死,万死不辞!”杨江道:“我等分兵,乃应变之举。如今官兵环伺,我等若聚做一处,一旦有失,则有全军覆没之险。如今分兵而行,与敌周旋。官兵不知虚实,难以处处设防,我等便可趁机取事,如此方有转机。”众人见说,方才点头。当日杨江与众头领欢饮达旦,教三军饱食。天明整军,杨江执元仲良手道:“此去艰险,贤弟保重!”元仲良哽咽无言,人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到了此际,众好汉也不觉洒泪。当日元仲良、昝仝美、凌天传、轩宗朝、褚大亨、赫连仁、方琼,一一作别西行,杨江与孙胜、张新、申屠礼、刘克让,率众投南而走。
且说苟桓等人,自沧州与陈希真分兵,尚未起行,各处探报络绎不绝,报说贼人两路分窜西、南之信。刘树生笑道:“此番贼人自取败亡,刘、范二将军之仇可报了。”刘麒、刘麟道:“贼人分兵,恐重施上次伎俩,何以言其自取败亡?”刘树生道:“二位将军不知,前番贼人分兵是假,此番贼人分兵是真。前番分兵,贼人两股距离不远,保持联系,互为犄角。一方有警,则另一方火速来援,正所谓股虽分而势仍合。今番则不同,贼人一西一南,分兵后均疾窜狂奔,渐行渐远,再难会合,我等正可将其分割包围,逐个剿灭。”二刘听罢,不觉叹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