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已行过半山,官兵大众在夹道行进,两边都是密林。忽听一声梆子响,林子中箭如飞蝗,向官兵队伍头尾乱射。蓦地一声呐喊,只见一条大汉轮动铁椎,引着两条獒犬当先冲出,早把队尾那员偏将头颅打碎,死在马下。王进、哈兰生在前面,急待回身去救,只见两边林子里步行冲出三条大汉来,都蒙着脸。一个手执铁方梁,拦住哈兰生,正是东方梁。另两个各挺枪刀,截住王进,乃是王大寿、赵富。哈兰生见有人劫囚,又惊又怒,将手中那柄独足铜人云飞抡动,尽平生神力望东方梁劈头便打,只听东方梁大喝一声道:“来得正好!”抡铁方梁迎着独足铜人打去,当时两股神力相交,砰然一击,哈兰生吃铁方梁一振,手筋竟觉有些振动,心下大惊。诧异间,那柄铁方梁已朝下三路扫去,哈兰生急提马时,略迟了些,早被铁方梁将马前蹄削断。那马吃痛,立脚不住,望前扑倒。哈兰生忙跳下马,步下与东方梁厮并。那边王进一杆枪已敌住王大寿、赵富两个,偷眼看时,只见官兵、贼兵已混杀一处。喊杀声里,官兵队内早飞起一个号炮来。
彼时官兵后队虽众,然无人指挥,乱作一团,只见庞泰表一人二犬当先,众小喽啰一发向前,抢了末后一辆槛车。正要打开,早见车内人已将缚索都挣断了,自己把槛车掀开,飞身跳出。众人看时,正是九纹龙史进。当时夺了一把军器在手,与庞泰表等同杀官兵。正要救刘唐等人时,只见官兵队里一将飞马早到,冲退众人,正是王进。原来王进武艺高强,王大寿、赵富两个并他一个,兀自遮拦多,攻取少。当时王进眼见哈兰生落了下风,偏将又阵亡,恐余下八人有失,便施展神威,得便处,一枪刺伤赵富左肩,就那空当里,拨马来救后队。当时王进拦住庞泰表,大喝道:“大军顷刻就到,教尔等狂贼插翅难飞!”史进听了,心知分明是叫他快走之意,便拉住庞泰表。庞泰表见官兵势众,又发了信号,王进又武艺高强,只得按约定打个呼哨,引众边打边撤。这边王进约束兵马,也不去赶。那边东方梁、王大寿听见,因赵富受伤,又见官兵势大,只好撤退。彼时哈兰生左臂已被东方梁划伤,正在性赌命换之际,忽见贼兵退了,不敢去追,只教手下紧紧护定槛车。
约莫一盏茶功夫,早见山上大队官兵来援。原来云天彪自那年收降清真山后,虑青州左近山头林立,盗贼甚多,便于各处山头置营设兵,以烽火号炮为信,若一处有事,则递相救应。故当时绕云山上两名都监、防御使见了号炮,急引兵下山。当下与王进、哈兰生等会着,见贼兵已退,清点贼目,刘唐等八人都在,独失了史进。哈兰生闻得失了史进,气得连连跺脚,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急派兵四处搜寻贼踪。众人商议,为防万一,暂且返回青州城,再做区处。
且说庞泰表救出史进,投西便走。行至天晚,到了野云渡,都入赤松林内歇息,此是约定集合之地。约莫酉牌时分,东方梁、王大寿、赵富也到,彼此相见,感慨不已。史进谢众人相救之恩,庞泰表便问史进如何挣脱的枷锁。到这里,不惟庞泰表要问,看官也不禁要问。原来王进欲救史进,便故意将其安排在最后一辆槛车内,又暗地里将其绳索打了活结,本想趁天黑时,乘人不备将史进放走,未料王大寿等半路劫人,因此史进趁机逃脱。
当时月色入林,众人坐地,吃些干粮充饥。史进环顾四望,见小喽啰只剩二十余个,蓦然想起那年野云渡大败云天彪的事来,恍如昨日,不觉洒泪,众人也都伤感。东方梁道:“天下之事,事不到头,鹿死谁手,尚未可知。与其徒自感伤,不如振刷精神,再较量一番!”众人点头。东方梁又道:“今日杀得痛快,若再有几合定能打翻那个回子。事已至此,只好饶他。如今史大郎既已救出,我去也!”说罢,也不待众人回言,起身提了铁方梁,自出林去了。史进叹道:“事了拂衣去,真壮士也!”当时众人恐官兵追来,便趁着月色,连夜投盐山去了,按下慢表。
话分两头,且说那日黄涟安排三拨人马下山,王飞豹、范天喜、朱光祖三个前往东京,沿途打探梁山众人及老小下落,相机营救。临行前,黄涟嘱咐王、范两个道:“你等此去,必经梁山泊,现官兵大队在彼,路上凡事小心,切不可大意。”又唤朱光祖道:“公子武艺出众,然初涉江湖,万不可意气用事,凡事要听两位叔伯的话。”朱光祖道:“这个自然。”当日下山去了。
行了两日,来到一地,名唤刘宏镇。时遇盛夏,天色已晚。众人赶了一日路,肚中饥饿。王飞豹道:“不如就到镇子里,寻个客店歇脚。”范天喜道:“不可,我等人多,恐生人打眼。若引来官兵,非同小可。且耐一耐,镇子外寻人家借宿。”当时众人抹过镇子,趁星月之下,望东南又走了数里,入了一带大林,只见前面一派河水,原来已行到大清河边。众人顿足道:“这可怎好?”
正没计较,只听林外吵吵嚷嚷,一派声叫道:“休放走这贼!”众人看时,只见火把乱明,却是一个将官引着二三十土兵追赶一人。那人见江边无路,便转入林中,左手提着一颗人头,右手执刀,慌不择路只顾走。当时撞见张大能等人,看了服色,忙叫道:“好汉救一救则个!”朱光祖见了,喝一声道:“孩儿们随我来!”挺鞭枪直冲过去,那些土兵骤见林中撞出人马来,都吃了一惊,移脚不动。那名将官见头势不好,拨马正待走时,早吃朱光祖赶上,一矛戳着后心,攧下马来。那些土兵早被王飞豹引着喽啰向前,杀个罄尽。
当时那人脱险,便向朱光祖等下拜道:“多蒙众位好汉搭救,敢问英雄大名,小人至死不忘。”范天喜道:“你又是何人,为何被官兵追捕?”那人道:“小人史应德,本是梁山泊及时雨宋公明头领麾下头目,因山寨被官兵攻围紧急,小人随宋头领前往盐山搬取救兵,不料路经夜明渡时,被两个渔人将我打落水中,幸而小人识些水性未死。后闻得那两个昧良渔人竟将宋头领绑了,交予官军,都授了防御职衔,又得了长清县下北境三百户封地。小人探得明白那两个渔人是同胞兄弟,一个贾忠、一个贾义,便趁二人回村省墓时,黑夜里将登东的贾义杀了,却惊动了他哥子,引着手下捉小人,因此一地里跑到这。”范天喜等听罢,都笑道:“原来却是自家兄弟!”便将身份如实说了。史应德惊喜道:“事非偶然,真乃天意。”
当时众人将贾氏兄弟首级系了,做一处丢进大清河,便说起眼下形势,史应德道:“小弟听得路上纷纷讲动,那张叔夜已经将宛子城焚毁,押解宋头领等到曹州去了。”众人听罢,都十分焦急。范天喜道:“官军既到曹州,料梁山已无官兵,我等不如径去看看,或有发现,亦未可知。”大众称是,当晚就于林中歇了。
次日天明,众人寻船只过了河,依旧南行,经长清县、肥城县地界,直到东平府。沿途见过往商旅仍畏畏怯怯地,只敢走大路,看看梁山泊将近。行到日中,已到卫家山。众人见那山不甚高,便都上山,查看附近形势。远远望见大队官兵过来。范天喜等忙藏过了,偷眼看时,见那队伍约莫有一二千人,中间两辆槛车,首尾各有一将监押,缓缓而行。朱光祖肚里嘀咕道:“看他来路,像打大名府来,莫不是我那张横、张顺两位叔叔?”当时众人屏息静观,待走近了,细看时,那槛车内正是张氏兄弟。原来庞毅、闻达奉命押解张横、张顺,因闻达本是大名府将官,仗着路线厮熟,便不要偏将,只点五十名大名府兵士相随押解,以便回去复信。
当时朱光祖见了,按耐不住,便要去救。吃王飞豹、范天喜拦住道:“公子且慢,那官兵有一二千人,我等区区三百人,众寡悬殊,如何救得?”史应德也道:“官军二将,小人却都认得。一个庞毅、一个闻达,前日同随云天彪攻打大寨右关,都使大刀,端的勇猛。”朱光祖急道:“难不成眼睁睁让他押着张家两位叔叔过去?”范天喜道:“我们只好悄悄尾随着,寻机会再下手。黄军师教我们万事小心,切不可鲁莽。”朱光祖听了,忍着怒气,只不作声。
眨眼间,官兵后队即将行过山口。朱光祖远望张横、张顺两个背影,越看越气,想起昔日张顺曾教自己泅水的事,再忍不住,飞身上马,大喝一声,挺鞭矛杀下山去。官兵队尾一员白须老将,正是庞毅,当时听得背后呐喊,急教小卒报知闻达,自己调转马头,展开那把厚背薄刃截头大斫刀,挡住朱光祖。范天喜见朱光祖冲出,叫声苦,不知高低。王飞豹见情势危急,急领一半小喽啰去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