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溥身为苏州人,对苏州的赋税更为熟悉。
他见曹文衡陷入思索之中,继续道:
“若是国初之时,说苏州重赋还情有可原。”
“当时官田租税每亩五六斗,加上耗羡几乎接近一石,那当真是重赋。”
“但是自从宣德皇帝降低赋税、苏州府的官田民田又改为官民一则后,官田租税已大大减轻,几乎与民田无异。”
“曹公说说,现在苏州府的赋税,还能称得上重赋吗?”
曹文衡叹了口气,说道:
“苏州的赋税,相比其他地方是更重。但是连十一税都达不到,怎么能称不上重赋呢?”
“不过这税收之事,远不像表面那么简单。”
“本色折色就不说了,除了正税之外,还要加征耗羡。”
“投献、诡寄、飞洒等事,更是屡禁不绝。”
“朝廷的税款不能少,地方衙门急了,便只能向缴纳赋税的小民加税。所以他们的税是越来越多,以至难以负担。”
叹着民众的艰难,曹文衡感觉平均亩产和赋税就是算出来了,意义也并不大,实际不可能这样征收。
但是张溥却觉得,这个意义很大。也是他从皇帝那里,再一次认识到科学的威力。
从平均亩产和田亩数量上,皇帝估算出了大明的赋税潜力。然后在这个基础上,分析是因为哪些因素,让朝廷收不到这么多税。
张溥之前一直在为苏州重赋而不平,但是在和皇帝探讨后,才知道根源不在朝廷。苏州府佃户每亩缴纳的八九斗、甚至一石多的地租,大部分是被地主拿去了。
想着自己和皇帝探讨的方案,他向曹文衡道:
“投献、诡寄等事,以前难以断绝,以后就不一样了。”
“朝廷废除优免,就是断绝逃避赋税的根源,让所有的官民田土,都要一体纳税。”
“官府只要丈量出土地面积,再按田地肥瘠定下科则,就能向所有田主征税。”
“苏州府以前的黄册上有929万亩土地,姑且按这个数字、以平均亩产2.6石估算,官民一则全部征收十一税,那就是241万石。”
“曹公说说,这个数字能不能向朝廷交待?小民会不会欢喜?”
241万石,比现在苏州府的夏税和秋粮加起来都多,朝廷那边当然能够交代。
至于小民,他们如果只需要缴纳二斗六升就能分享其余收获,估计会高兴得直喊“青天”。
然而曹文衡却听得脸色数变,因为他从张溥的话语中,感受到深深的寒意:
张溥在计算的时候,丝毫没考虑到地主。
如果这是皇帝的意思,那意味着他就是把苏州的大户全部清理掉,皇帝也根本不在意。
难怪张溥敢鼓动奴仆,甚至不在意是否发生奴变。
打了几声哈哈,曹文衡顾左右而言他道:
“这除了田赋正税之外,还要征收耗羡、白粮、辽饷等加派。”
“现在增设军民户以后,如果军民户不愿服兵役,还要缴纳免役钱。”
“这苏州府的各种赋税加起来,超过250万石,241万石是不够的……”
张溥听得不耐烦,用扇子敲着手心说道:
“十一税就是新的一条鞭法,也是最高限制。”
“皇上明确说过:各地农业税收比例最高就是十一,达到十一之后,其他任何赋役都不能再征收。”
“曹公所说的各种加派,都包含在十一税里面。”
“如果把十一税全部交上去都不够,朝廷会予以减免。”
“学生身为苏州人,也会一并上疏,断不让曹公为难!”
说着,张溥又盯着曹文衡道:
“我说这些,已经够推心置腹了。”
“如果曹公还下不定决心,有些事张某就只能自己办。”
作势就要离开,曹文衡急忙拉住他。
觉得若是让这个人胡来,估计会搅得苏州大乱。
如果有可能的话,他恨不得拘住张溥。但是想到苏松监督太监的警告,他只能向张溥道:
“本官也知道西铭先生说的有道理,但是苏州府实在不能乱。”
“更别说现在正在征收夏税,那些大户人家恼了使坏,整个江南的官员都要担责任。”
张溥对此嗤之以鼻,向他道:
“苏州府的夏税才多少?五万三千石而已。”
“折银后不到二万两,需要起运的才一万三。”
“曹公可别说你连这点银两都没有,我可是听说苏松海关的税收,巡抚衙门在分着一份。”
“你把这个银两垫上去,还担心苏州府的夏税收不上来?”
(书中采用《明代整理与研究》的数据,里面有详细的夏税、秋粮、起运、留存、折银、户口、田亩等数据)
曹文衡听得苦笑,知道江南的事情,都瞒不了张溥——
不管是从皇帝还是其他渠道得知,这个办报的人,消息是真厉害!
江南巡抚衙门从苏松海关分润税收这件事,是经皇帝特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