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如浪,而他是在浪中岿然不动纵情高歌的无双公子。
“撤!”楚翎风终于沙哑着嗓子喊道。
然而这一次,还没有等他们到达北城门,一股从未见过的人流便截住了他们。
为首的女孩长发高束,英姿飒爽,正是宋羡鱼。
“逆贼楚翎风!”宋羡鱼挥剑而出,高声喊道,“临渊堂并一众江湖义士,特来向你讨还公道!”
而在临渊堂与诸多江湖人马的背后,六皇子带领诸家王府的亲兵蓄势待发。
“这个城门的留守人数是最多的……”楚翎风在心下暗暗盘算。
用尽了。
所有楚明轩能用的人,他都用尽了。
那么西城门……他再没有可用之兵了!
“所有人回撤!集结去西城门!”楚翎风厉声道,一夜的宿战,他的嗓子已经沙哑了。
他预想得没错,计算得也完全正确。
西城门城门关闭,只有一个人静静站在门口。
东宫太子楚明轩。
楚翎风率领叛军冲了上去,在距离楚明轩还有数十丈的时候,他停了下来。
两个曾经的堂兄弟遥遥对视着。
“翎风。”楚明轩低声道,“我看你的眼神……你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吧?”
“是啊。”楚翎风仰头望向天空。
“从小我就想……我哪一点比你差呢?”
楚翎风缓缓说道:“是文,还是武?是做文章还是练骑射?如果都不是,那么凭什么太子之位是你的呢?就凭你父亲当年抢了我父亲的皇位么?”
“束手就擒吧……看在兄弟的份上,我会给你一个体面的死法。”楚翎风低声说道,“我计算过了,你绝对没有可以调配的兵力了。”
楚明轩静静地看着他,良久,他上前了一步。
“你说得对……我楚明轩非嫡非长,凭什么是我做太子?”
他低声说道:“因为我得民心。”
下一秒,城门洞开,最后的战力倾巢而出。
楚翎风不敢置信地望过去,在他看清了那战力是什么之后,他愣住了。
京城中所有的青壮百姓。
时间紧迫,来不及给他们每个人配发官府的武器,因此他们有人手持猎弓,有人手持柴刀,甚至有人拿着锄头。
然而每个人都那样坚定地站在楚明轩身后。
不知道是谁率先喊了一嗓子:“拥护太子,讨伐叛贼,誓守京城!”
每个人都跟着他喊了起来:“拥护太子,讨伐叛贼,誓守京城!”
京城上千户百姓中的青壮年男子们,所有在战场尚有一战之力的男人们都来了。
他们站在楚明轩的身后,传达的是来自百姓的态度——
他们认可楚明轩,认可他是正统,认可他是未来的皇上,认可他是能担负起这社稷、能带领他们过上幸福日子的君主。
楚翎风可以和兵斗和将斗,他杀得尽所有挡路的世家官员……但是他能和百姓斗吗?他杀得尽这江山万里中的所有百姓吗?
他苦笑了一下,扬起头望着天空,依稀有泪水从他的眼角极速坠落,猩红色,是带着血水的眼泪。
这个曾经温文儒雅的公子发出一声沙哑的嘶吼,他头一个冲了出去,不顾一切地杀向了敌阵。
楚翎风不记得自己是怎样倒下的。
四处都是流矢,敌方的,己方的,箭头是不长眼的,它们此处伤人,夺命无情。
不知道是来源于哪一个无名小卒的流矢就这样飞来,准确地扎进了他的胸口。
那一刻楚翎风甚至没有感觉到痛。
他只是觉得胸口破了一个洞,所有的东西都从那个洞里倾泻而出,他的血,他的灵魂,他的不甘,他的抱负。
真冷啊,所有有热度的东西都那样飞快地流逝而出。
楚翎风微微地蜷缩起来。
一只带着温度的手突然抓住了他的手。
楚翎风微微睁开眼睛,他面前是一张熟悉的面孔,然而他似乎已经不认得那人是谁了。
所有的记忆和爱恨都随着血一起从他的胸口流走,楚翎风觉得随着这些东西的流逝,自己似乎变小了,时光在飞快地倒退,他重新变成了多年前第一次去宫里玩的小男孩。
韩王对他很严厉,所以导致他生怕在宫里犯下什么不该犯的愚蠢错误,然而小男孩好动的本性仍然难以被后天那点尚且微薄的意志力压制住。眼见没有大人注意到自己,楚翎风迅速地在红砖上掰了一小块下来,在石阶上写写画画了起来。
突然,一个清冷的少年音在他背后响起:“你在写什么?”
楚翎风吓了一大跳,直接摔了个屁股墩儿,他飞快地扔掉了那一小块红砖,手足无措地坐在原地扬起头,看着那个突然从背后冒出来的眉目硬挺的少年。
坏了。他想。在人家家里写写画画,人家告诉爹,爹又要骂我了。
“你写得很好看。”那少年弯下身来看了看,突然对他露出一个微笑,“你叫什么?”
“翎风……楚翎风。”
“哦。”那少年笑起来,“那你是我四叔的儿子了。”
他握着楚翎风的手腕,把他拉起来:“我叫楚明轩,我是……”
同样的一只手,隔着漫长的时光握着他的手腕,依稀还是当年的温度。
楚翎风想起来眼前的人是谁了,那是他的……
“三哥。”
隆安二十四年秋,叛军首领楚翎风死于流矢,围困京城的叛军群龙无首,随即四分五裂。
地方的反叛势力被迅速清算,一场隆安年间最大的阴谋叛乱得以平息。
以林烨、沈承松为首的受冤之臣被平反昭雪。
以孟学然、柳七复为首的有功之人得到赏赐褒奖。
隆安二十四年十一月,皇上下旨,赐沈氏之女沈如柏给东宫太子楚明轩,为太子正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