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明轩和孟学然俱是短暂地沉默了一下。片刻后,孟学然略带尴尬地开口答道:“林将军……是他哥哥……”
他停顿了一下,随即补充道:“不过……现在已经不是了。”
如柏在湖边找到了柳七复,他背靠着假山坐着,手上拎着一壶酒,天光云影倒映在他的眼睛里,他的表情平静而又带着淡淡的悲伤。
“许多年没见过了。”良久,他低低地叹了口气,“他也老了。”
如柏沉默地抱着膝盖在他身边坐下,有点儿不知道该开口说些什么。
“我没给你讲过我的身世吧?”柳七复道。
其实他不是没有讲过,而是讲过很多,一起天南地北海聊的时候,柳七复经常讲起自己的故事,每一个版本都不一样:
有时候他是什么西域某国的皇子,因为体弱多病被父亲放弃,被押到本朝来做人质,后来流落到了民间;有时候他是某个武林盟派的下一任继承人,因为要躲过仇人的厮杀才隐姓埋名装成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琴师……
反正没一个靠谱的,每一次都遭到了孟学然极尽所能的嘲讽。
柳七复随即自己也反应过来了这个,忍不住扯扯嘴角笑了一下,“那些假的不算,西域皇子什么的都是我瞎扯的。”
“按血缘其实我是琅琊林家的人,我父亲血战沙场,很早就过世了。我哥比我大十几岁,长兄如父,我其实算是他带大的。”
徽城孟家世代白衣风雅,结果出了个孟学然;琅琊林家世代名将热血,结果出了个柳七复。
造化总是如此弄人,说起来这倒算他们俩难得的共同点——都是自己家族里的异类。
孟学然桀骜不驯,柳七复看上去比他文气得多,骨子里却是加倍的离经叛道。
“我哥你也看到了,就是那种很典型的流着林家血脉的武将,他继承了我爹的遗志,又特别害怕没有把我教育好,对不起林家的列祖列宗。”
柳七复喝了口酒,低声咳了一下。如柏一皱眉,伸手抢过他的酒壶,他也不介意,只是继续说道:
“我哥信棍棒底下出孝子这种话,想用枪杆子把我打磨成一个合格的林家武将。但是我对打来打去什么的一点儿兴趣也没有,小时候那一点血性全用来和他对着干了。”
“我天天带着我的琴去各种青楼楚馆里混,朋友遍布三教九流。林家家风很正,我哥看到我这样气得要命,频繁地把我锁在家里让我练武。最后我自己给自己配了副毁身体的药,把身体搞垮了,连枪都拎不起来。”
柳七复平日里只是个温和的白衣公子,对如柏的所有请求几乎都是有求必应,好说话得一塌糊涂。如柏根本无法想象他曾经有这样破釜沉舟的叛逆时期。心底蓦地一酸:“然后……”
“然后我哥就把我扫地出门了。”柳七复自嘲地笑了笑,“我走那天他泪流满面地去列祖列宗的牌位那里磕了头,说真的,从小到大那是我唯一一次见到他流眼泪。他说自己无能,没有把我教育好,从今往后只当没有我这个弟弟。”
于是从此后,京城里不再有琅琊林家的小儿子,而多了一个风流天下知的柳七复。
“你……对林大人有什么怨气么?”
柳七复望着平静的湖面,认真想了想,最终没有说一个字。
起风了,湖面上的凉气被吹到他的身上,柳七复幅度很小地打了个冷颤。下一刻,一件厚重保暖的狐裘就被丢到了他的身上。
他回过头去,看到孟学然走到他身边,却一眼都没有看他,目光只是盯着湖面。
“我跟你说个事……”孟学然沉默了良久,突然严肃地开了口。
如柏下意识地心头一沉,不知为什么,一种不太好的预感突然涌上了心头。
“大理寺那里刚刚得到了消息,街巡队队长王彪交代,指使他庇护福寿楼的人是……”
他顿了一下,声音骤然轻了下去,许久才艰难地吐字道:
“平远将军林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