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柏定睛看去,只见孟学然对面站着个一袭读书人长袍的公子。
那人的袍子略有些旧了,然而人却并不显得寒酸,显然是世家才有的气质。眼睛不见得长得有多么精致,然而自带一股温暖的笑意,被这双眼睛含笑注视的女子,怕是很容易便觉得他对自己有情。
唉,如柏在心里摇头叹息了一声,一看就是少不了风花雪月的人。
本来,两个正人君子在风花雪月之地巧遇,总是有那么点尴尬的,然而那陆姓公子却颇为坦荡地一拱手:“孟公子好。孟公子来找哪位姑娘么?”
孟学然想了想,道:“柳七姑娘。”
正要上前的如柏:“……”
“…………说笑了。原来孟公子是来找柳琴师的。”那陆姓公子显然对杏花阁是极为熟稔的,脱口而出,“原来只听得孟公子武艺高强,想不到在音律上还颇有造诣。”
唱歌从来没有在过调儿上的孟四公子厚颜无耻地点了点头。
二人俱有各自要找的人,因此匆匆说了两句话后便散去了。
“那是谁啊?”如柏一边和孟学然一起进屋,一边道。
“陆学年,陆侍郎他家的儿子。”孟学然道,“人还不错,谈不上特有出息吧,不过也不算丢祖宗的脸,不过为人优柔寡断的,据说是个情种。”
“姑娘们可是最爱情种的。”柳七复离得老远就听到了他们说话,拨着琴弦,闲闲地插了一句,“我们楼里有个作诗作得极好的姑娘爱极了他。”
如柏老出入杏花阁,和楼里的年轻姑娘们自然混得很熟,闻言道:“作诗作得极好——难道是吴岚裳姑娘?”
柳七复一点头。
“天啊,那这小子艳福不浅。”如柏一掌拍到桌子上,差点儿没把杯子里的茶水震到楚明轩身上去,“岚裳姑娘长得多好看。”
“但陆公子对她似乎只是朋友——情分这个东西么,说不清楚的。”柳七复苍白的指尖一勾琴弦,“他爱的另有其人。”
如柏的好奇心立刻被激了起来:“谁?”
柳七复看着她,没什么血色的薄唇一勾,露出一个浅笑,也不卖关子,温和道:“杏花阁头牌歌女——苏浣溪。”
“更难得的是,他们是两情相悦。”柳七复的声音伴着如水的琴声,不紧不慢地加了一句。
“天呐……陆公子这何止是艳福不浅,满京城的桃花都掉他头上了吧?”如柏啧啧称奇道。
杏花阁有三大花魁,是最富艳名的三个绝色女子。
分别是歌魁苏浣溪、舞魁华倾城,以及文魁吴岚裳。
想不到这陆公子也并非什么绝顶人物,竟然能三中得其二地讨得美人的欢心。
他们这边正讨论着,一个姑娘便叩了叩门,不见外地走了进来。
“哟,原是有客人。”进来的女子云鬓高耸,美目朱唇,整个人明艳不可方物,人如其名,的确是一笑可以倾城倾国的祸水——正是舞魁华倾城。
柳七复虽然身处脂粉扎堆的杏花阁,不过和众女也秉承君子之交,大多都只是淡淡如水,并不熟悉。
华倾城却是个例外,这个明艳动人的女子和柳七复私交甚好。
“我刚在门口听着两句,仿佛听到了浣溪的名字?”华倾城拢一拢高耸云鬓上的珠花儿,“我正好是为她来问一句的——柳公子下一首曲子什么时候才能编完?编完她才好教那帮新来的小丫头们唱。”
其余的人说到底都是外人,不熟悉杏花阁的规矩,柳七复却是一下子抓住了这话的不同寻常之处:“教新来的歌女唱?那她自己不再唱了么?”
否则当红歌魁的曲子都是特意合着她们的嗓子写出来的,哪有允许这楼里别的歌女唱的道理?
华倾城轻轻叹息一声:“浣溪大约是呆不长了,打算趁着还有几天,赶紧找个人接她的班吧。”
柳七复眉梢一挑,问道:“怎么说?”
“当然是因为陆公子。”华倾城艳丽的朱唇微微一弯,透出一抹喜色来,“陆公子是真正的痴心人,对浣溪是一片赤诚,打算花大钱为她赎身,然后娶为正房妻子。”
不怪华倾城替她感到高兴,青楼歌女的命运大多悲惨,年少再怎样“五陵年少争缠头”,年老也难逃得过“梦啼妆泪红阑干”,命运不济的孤独终身、老死青楼,好一点的也不过是被大户人家收作妾侍,仍是看人脸色、端茶倒水的命。
而能被官宦人家的公子真心相待、娶为妻子,这根本是想也不敢想的好福气。
然则华倾城的高兴没持续多久,那双总是秋波荡漾的丹凤眼里又很快掠过一抹忧色:“只是为着这事,她已经和王妈妈闹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