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怀中掏出一个牛皮纸包,由扮作书童的如柏接过,把它传给柳七复:“我看太医院新到的几支老山参不错,就带给你了。”
柳七复接过纸包,如柏发现这个琴师虽然脸色是一种略带病容的苍白,但气质上俨然如高楼闻笛的大家公子。
他将纸包放好,低低咳了一声,薄唇牵出一丝笑意:“老是叫太子殿下干这种吃里扒外的事,七复心里真是有点过意不去。”
他口吻满是调笑,显然和楚明轩是极为熟稔的。
孟学然在旁边板着脸:“你少喝一口酒,比灌十盅参汤都有用。”
楚明轩挥了挥手,试图驱散两个人之间的火药味。他指指如柏,对柳七复道:“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承松的妹妹。”
“‘沈家有女使海枯’。”柳七复一笑,“久仰了。如柏小姐破案能力之强,足以衬托得官府在职查案的人都是一群酒囊饭袋。”
官府查案机构在职人员、大理寺少卿孟学然:“……”
苍天大地,他实在是吵不过这个暗箭放得嗖嗖的家伙了。动手打一架可以么?
好在有楚明轩,太子殿下及时地把柳七复拉离了现场,二人一同进入内室,只留下如柏和孟学然继续在外室喝茶。
柳七复在内室中坐定,轻声问对面的楚明轩:“还是记不清那些事情么?”
楚明轩微微地摇头。
“你这种情况很稀少,我那些偏方不见得有用。”
柳七复微微叹了一口气,“说真的,我一直觉得是你母亲的事……影响了你,我师父曾经跟我说,我们每个人的身体其实都是会保护自己的,所以人在承受某些不能承受的痛苦后,丧失一些回忆的情况是时常有的……”
楚明轩道:“你还有办法么?”
“只能说是尽力尝试,人心这种东西,最是难以琢磨预测,外用的药物往往难以起效……”
就在楚明轩和柳七复在内室之中交谈时,如柏正在外室一边喝茶一边好奇地四处张望着。
柳七复的房间表面一看似乎十分普通,仔细观察却会发现有许多不同寻常之处。
靠墙的地方有一面药柜,一个一个地贴着标签。如柏一个标签一个标签地默默读过去,转头问孟学然:“柳公子是有哮喘病么?”
“是。”孟学然点个头,“你怎么知道?”
“我有个朋友,是太医院之首南宫太医的孙女,叫南宫晴。”如柏耸耸肩,“我跟着她认过好多味草药,这一味椒目我是知道的,民间偏方里常用它来治疗哮喘之症。”
除了药柜外,墙角还立了一面书架。
书架上摆了一溜的木头娃娃,一个个关节灵巧眼神生动。
如柏怀着好奇心凑上前去,哪知道其中一个娃娃突然发出了声音,吓了如柏一跳。
那是个歌舞伎模样的偶人,身上披了一件做得很精致的纱衣,乌云一样的头发上还插了根小小的珠钗,此刻一边唱一边舞动,硬是将木头制的身体舞出了一种柔软曼妙来,她唱的是之前楼下歌女唱的那首曲子:
“不愿君王召,愿得柳七叫;
不愿千黄金,愿得柳七心;
不愿神仙见,愿识柳七面。”
如柏愣神的工夫,孟学然已经在后面出声提醒。
“那个偶人叫‘警钟’,有人离它三米以内就会发出这样的警报。”孟学然板着脸说,“拿这首歌来当警报……姓柳的脸皮真厚。”
“柳公子为什么在自己房间里摆这么一个警钟?”如柏不解。
“这个偶人是他用来警示客人的,怕他们趁自己没注意乱动那些偶人。”孟学然抬抬下巴点点剩下的木偶,“这里面有很多都是有攻击作用的,客人动它们的话可能会被误伤,所以设了这么个警钟摆在这儿,客人们听到警报,就知道不能离得更近了,再近会有危险。”
“这么厉害!”如柏啧啧称奇,她猛地想到了什么,冲孟学然瞪大了眼睛,“这些不会都是柳公子自己做的吧?”
孟学然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然后就捂住了耳朵,拒绝听如柏接下来要发出的那一串惊叹声。
如柏大惊小怪地赞叹完,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柳公子怎么还有做这种高危小木偶的爱好?”
“因为他太弱。”孟四公子简明扼要地下了结论,“既不能打也不能跑,就只好投机取巧。”
如柏打破砂锅问到底:“他一个琴师,干嘛需要能打能跑?”
孟学然作为一个英俊潇洒武艺超群的青年才俊,从小到大几乎没遇到能和自己媲美的对手,故而对和自己的同龄人那是横挑鼻子竖挑眼,全京城能被他看得上眼的青年男子满打满算不超过五个,都是能文能武的杰出人物。
像柳七复这样一身是病,除了弹弹琴、做做手工外就没什么别的特长的货色,是直接被他划为老弱病残那一类的。
偏偏这个老弱病残还特别地招人讨厌,嘲讽起孟学然那是一套又一套从来没重过样儿。
偏偏由于楚明轩的原因,这两个冤家还老迫不得已地凑到一起去……所以他俩平时一见就互相诋毁,孟学然指责柳七复“肩不能提手不能挑枉为男人”,柳七复申斥孟学然“徒有肌肉却无智慧犹如动物”……
还没等孟学然回应如柏,柳七复的声音就清凌凌地在室内响了起来:“因为世道莫测,活于其间,为了不沦为鱼肉,总得有些保命的倚仗才是。”
他和楚明轩已经结束了密谈,一前一后地从内室里走了出来。
“柳公子做的东西都很精巧可爱。”如柏由衷地赞叹。
“沈姑娘喜欢的话,可以挑一个走,就当柳某初次见面的赠礼了。”柳七复下意识地用翩翩风度回答完后,一转头就看到了楚明轩复杂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