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母哭得不能自抑,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她胡乱地抹着却只是徒劳无功,整个人软倒在地,肩头不停地抽动着。

“是我的错,一直都是我的错,是我生下来又不负责任,是我数十年识人不清,是我没有能力去保护你。”

“是不是我付出的代价还不够多,所以我怎么也没办法回到十年前。”

林母完全失去了当家主母的风度,如同一个疯妇一般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崩溃之际,林母仿佛失去了所有气力,眼神空洞地望着女儿,如同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但依旧执着又徒劳无功地看向最想要的方向。

林璟宜呆愣在地,不知所措。

一直到丫鬟轻声问她:“小姐,要不要帮您擦擦眼泪?”

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原来她的泪,也随着林母的哭嚎一起流了出来。

林璟宜摇摇头,缓步走上前,蹲下来抱住林母。

她轻轻地凑近母亲的耳朵,叙述着她这十年来的所有苦和痛、血与泪:“母亲,我生下之后,罗秋梅——就是罗春梅的妹妹,她伤了身子,不愿意抚育我,听祖父祖母说,是他们——也可能是姑姑,喂米汤把我喂大的。他们虽然嫌弃我是个女娃娃,但希望我早些长大,给他们分摊家里的活计。”

“我两岁之后,祖父母就不再管我了,我开始自己喝米汤,找东西吃,一开始我有自己的碗,可是我摔了几次之后,他们就不许我再用碗了。”

林母不由得想到林静歆,两岁时也会摔碗,摔碎之后,丫鬟负责捡,免得伤到小小姐;她负责抱着林静歆哄,免得摔碗的声音把金贵的女儿吓到了。

她只感觉自己的声音随着心脏一起颤抖:“你没有碗,用什么吃饭?”

“我那时年纪小,不太记得了,是罗秋梅前几年说,我小时候大手大脚,糟蹋家里的东西,我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儿的。”

林璟宜继续平静地叙说着:“可能是上天庇佑,我不知道怎么就活到了四五岁,而且我特别能干,那时候会烧火煮饭了。一开始学的时候,我总是挨打挨骂,但很快我就学会了,他们也不骂我了。有时候做饭没人看着,只有我一个人,我还可以偷偷吃一点点,就不会饿了。不过只能吃一点点,吃多了就会被他们发现,发现了就又会被打。”

“没多久,罗秋梅又生了一对弟弟妹妹,我很担心,担心妹妹如果像我一样怎么办,我那时候都想好了,我可以喂妹妹喝米汤,喂她吃饭,这样她就不会把碗打了,也不会被骂了。”

“可是……”林璟宜平静的声音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林母感觉到自己的肩头被热泪浸湿,她只能更用力地抱住女儿。

“可是,妹妹和我不一样,妹妹可以和弟弟一起喝奶,妹妹有尿布,妹妹还会跟着她们一起打我……”林璟宜得出结论,“妹妹她,不需要我廉价和无用的担心。”

林母听得心头大恸,她控制不住地又想到五岁的林静歆,那时候的林静歆也有一个弟弟,林静歆打伤了他的眼睛,却没有受到任何惩罚。担心?林静歆可能压根不懂那是什么。

“后来罗秋梅又生了两个弟弟和一个妹妹,他们的名字都不是招娣,只有我一个人叫招娣。她们都不叫我姐姐,只会叫我招娣。”

“在那个家里,我最喜欢的人是我的姑姑,我想像姑姑一样,早点嫁人,早点离开林家。”

林母恍若自虐一般,一字一句地咀嚼着女儿说过的所有话,心头被这些简单的文字凌迟得鲜血淋漓。

她屏住呼吸,仿佛一个死刑犯等待着注定的宣判,却听到女儿说:“母亲,我这十年过得一点都不好,但是我,原谅你了。”

林母如蒙大赦,她突然感觉身体变得很轻很轻,轻到她好像如游魂一般,劫后余生感快要满溢出来,直到胸口一阵憋闷,她才意识到自己已经紧张得很久很久没有呼吸了。

这么好、这么乖巧、这么聪明的女儿,为什么,为什么十年前她如同猪油蒙了心一般的,看到生下了一个女儿就立刻失望?

月子之后,她终于懂得疼爱女儿了,却将满腔爱意尽数补偿给了家伙,数十年如一日地疼了人生的大半辈子。

她的一生,过得仿佛一个笑话,幸好、幸好她的女儿还愿意原谅她,还愿意接纳她。

林母抱着林璟宜,只知道语无伦次地喊着“女儿啊”,又语无伦次地问她:“娘亲先带你去洗漱,好吗?我们这次换一种水温,先试试热水,如果你不喜欢,我们再加凉水,但是热水对身体好些……”

“璟宜,谢谢你。”最后一句话仿佛飘在风中,轻不可闻。

24 目录 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