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叔眼见容昭面色苍白,便知她沉疴在身,忙快步行至她身旁。
容昭艰难起身,在丽娘的帮助下替他解了身上的绳索,眼眶通红:“张叔……”
张叔朝她笑:“小娘子莫哭,小人与颂春都是良籍,而在大胤境内,打杀良籍奴仆,是要吃官司的。律法在上,夫人也不敢拿我们怎么样。”
“可她分明将您绑来了!”
张叔徐徐摇头:“容书之事早已传得沸沸扬扬,老爷如今又……”
他眼中泛起沉痛:“夫人心有不甘,这才将我绑来意图逼您回去,但如今判令在即,无论如何您都绝不能回淮县羊入虎口!”
容昭搀扶着他,眼中尚有仓皇:“可我怎能眼睁睁看着您与颂春替我受苦?”
“不过区区皮肉之苦,我们受得。”张叔苦口婆心:“且老爷此前替我二人拟了解除身契的文书,如今已呈上衙门,等待落印。料想我二人很快就能脱离容府了,还请您放心!”
“果真?”
“千真万确!”
容昭还欲说什么,便有家丁上前来,将张叔带走。
后者又远远望了她一眼,随后朝她摆了摆手:“快回去吧,待身契解除,小人遣识字的郎君给您写信报平安!”
马儿扬蹄朝前驶去,身后人群缓缓散开。
丽娘抬手将容昭搀扶住,轻轻拍去她身上的灰尘,随后不断地张望着,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明砚舟立在一旁不免觉得有些好笑。
他微微弯了眼睫。
“小娘子,你说的那个人,他在何处?”
容昭回过神儿来,担心吓着她,摇了摇头:“他已不在此处了。”
丽娘顿时松了口气,搀扶着她往院内走去。
容昭身上的衣袍已破,隐隐露出肩上的肌肤,在阳光下白皙如玉。
明砚舟顿时移开视线,待听得院内关门声响起,才提步踏入院内。
丽娘提来满满一桶水,供容昭洗去身上的灰尘。
她洗澡时不喜人服侍,只一人静静地坐在浴桶内。
眼前不断浮现与父亲在一起读书、写字的时光。
她抿着唇,竭力让自己不哭出声。
但偶尔加重的呼吸还是泄露了她的情绪,明砚舟立在廊庑之下,一时未敢打扰。
他知道,她在哭。
半个时辰之后,容昭从屋内走出,除了眼底红了些,脸上并看不出异样。
她扬着笑同明砚舟道谢。
只见那男子拧着眉望着她,并不说话。
“我脸上有什么吗?”她抬手摸了摸脸颊,眼神疑惑。
“嗯。”
“是有什么没洗净吗?”容昭欲转身去寻一面铜镜。
明砚舟摇头:“非是污秽。”
女子一时未解其意,站在廊庑之下,衣袍被风吹起,显得她身形更为纤细。
“是悲伤。”他开口:“若心中难过,在我面前也是可以哭的。”
容昭听清的一瞬间便敛了笑,眼里泪顿时沁出:“明砚舟,我的父亲,他是世上最好的父亲。”
“我知道,他明白世上女子之苦,也明白自由之可贵,定是个好父亲。”明砚舟一瞬间便软了眉眼,浑身再无此前半分戾气。
“他教我许多,琴棋书画、经营之道,他从不因我是女子而轻看我。”
她有些哽咽,一张脸都皱起:“他教我如何在这世间安身立命,可我还没证明给他看我可以!”
“我还没证明我可以!”她不断重复着这句话,眼里是深深的悲哀。
“他会看到的。”明砚舟安慰道。
“真的吗?”
“嗯。我近日要去趟幽都,你可有话要带与他?”
他到底不忍心见她如此。
容昭抬眼:“你可以找到他?”
“或可一试。”
“会对你有所伤吗?”
“不会。”
容昭的泪顷刻间便涌了出来,她颤抖着声音:“若你遇见他,请替我转达。”
明砚舟听着她一字一句地说着要说与她父亲听的话,眼中心疼之色愈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