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恩师提前铺下红地毯

嘉靖在皇位上折腾了四十五年,“骑鹤”走了,被尊为“肃皇帝”,庙号“世宗”,长眠在天寿山永陵(在今北京昌平)。

徐阶还干了最重要的一件事——草拟遗诏。遗诏名义上是老皇帝的意思,由顾命大臣执笔,但此时皇帝仅有一息尚存,遗诏的内容,全都是首辅说了算。

这个遗诏,实际上成了徐阶对嘉靖朝政的一次拨乱反正。以先帝名义检讨了诸多错误,对朝会之仪久废表示痛心;对因建言而获罪的诸臣予以平反,活着的要起用,死了的要抚恤。对那些搞怪的方士,根据罪状各正刑典,或杀或判。至于斋醮工程等劳民伤财之事,则全部停止。

以前那个胡闹皇帝武宗死的时候,也是由首辅大臣起草的遗诏,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工程全都给废掉了。这一次,与那次的情况很相像。

这个遗诏,并不是徐阶一个人写的,参与起草的,还有一个人。

谁呢?翰林院侍读学士张居正。

此时的内阁,除了徐阶外,还有三个人,李春芳、郭朴与高拱。论资格、论才具,拟遗诏找他们三个哪个帮忙都行,犯不着找一个没入阁的正四品官员来参与。惯例上,首辅忙不过来的文件,可以找阁僚帮忙,一般是次辅代拟。徐阶这一次的举动,可以说是完全坏了规矩,让人略感吃惊,而他的猫腻也就在这里。

找张居正参与拟遗诏,是“一箭三雕”:第一,可以提高张居正的地位,为他尽快入阁造势;第二,可以在高拱和张居正之间,起到一种微妙的离间作用,不至于张居正入阁后有跟高拱成为铁哥们儿的可能;第三,还可以给高拱这个不吃素的一点儿颜色看看。

徐阶的“暗箱操作”,果然达到目的。李春芳对此没有什么态度,高拱却气得要跳起来!原本以为不会怎么样的郭朴,也有很强烈的反应。

高拱与张居正之间,从此就有了暗暗的裂隙,在这一次的交集中,终于没能结成联盟。

从更广的范围来说,这份遗诏的出笼,对徐阶来说,真不知道是得还是失。一方面,由于遗诏否定了嘉靖时期的弊政,揭示了新政的大致走向,且概括得十分到位,公布后,朝野闻之,皆痛哭感激。显然,它顺应了人心,给徐阁老带来了巨大的声望。甚至后世有人怀疑,这是出自张居正的手笔,也极有可能。

另一方面,遗诏对嘉靖的谴责,毕竟是对先帝的不恭,这就预伏了日后有人借此发难的可能。

最直接的一个后果,是引发了高拱、郭朴两人与徐阶的严重对立。

徐阶在严嵩专权时期,曾经不得不忍辱负重,尾随严嵩十余年,不敢与之分庭抗礼。因此,他对门派斗争深恶痛绝,在用人上小心谨慎,决心消除门户之见,造成和平内阁。可是嘉靖遗诏一出,内阁就开始纷争不断。

隆庆一朝,先后共有九人入相。可以说,其中无一人是奸佞之徒。隆庆皇帝本人木讷、怠惰,一切委政于内阁,自己不大管事,对待阁臣的进退处置,又十分的理智和宽容(这一点实在难得)。先后九位阁臣,虽然有进有退,内阁始终是强势内阁,本可有一番大作为,一洗嘉靖时期的沉疴。但可惜,阁臣相斗,犹如车轮大战,使得所谓隆庆新政大打折扣,徐阶本人也险些翻车。

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徐阶玩的小计谋,可以说,坏了他的大布局。

但是目前还看不出什么来。在这“嘉隆之交”,正是张居正青云直上的瞬间——好运来了,真是挡也挡不住。从夏秋间起,不仅徐阶常常造访翰林院,在徐阶的值班室——直庐,也常能看到张居正的身影。两人频频谋于密室,说得好听点儿,就是运筹于帷幄。转轨前后的国家大事,张居正不仅了然于心,说不定还出了一些很具体的主意。

国之器也,练手就在此时。比张居正年长二十二岁的徐阶,对张居正的通透与沉稳,显然是很赞许,渐渐竟有了依赖感。后来张居正回忆说,丙寅年的事,老师手扶日月,摆布天下,而参与其事的,只有居正一人。

这个庞大国家的升沉,就在徐阶的股掌之间。而徐阶身边,无其他任何阁、部大臣,只有这个时年四十二岁的异才。

人的差别,何其之大!正如张居正所说,当时明朝的高官冠缨相摩,成群结队,然而未必皆可与之谈事情——是啊,与酒囊饭袋有什么可说的?

这也是国家的不幸。本来,官员就是吃皇粮、为皇帝做事的。官员的生涯,应该是一种尽职的过程。官员在从政过程中,应有一种以一己之力提升万民生计的乐趣。可惜的是,大明的官员,永远是庸碌的比尽责的多。庸官把做官当成了一种享乐。官的含义,成了权与利两个字。汲汲于贪贿,是逐利,是把仕途看成了商业场;热衷于加官晋爵,是恋权,在高人一等的感觉中体会所谓的尊严。他们比较看重的,是官阶,随着乌带换成金带,金带换成犀带,人格也就逐渐高大——低品级小官们的逢迎,就是尊严的基础。

张居正却是个异数,他在这股浊流中,拔地而起。品级不很高的他,以一个中级官员的身份,与当朝首辅结成了莫逆之交,参与大局的运筹,赢得了远超过他品级的巨大声望。中外各界人等,都很瞩目张居正,认为他必有大用。

恩师为他提前铺好了红地毯。

随着隆庆元年(1567)元旦的到来,这位深藏不露的明日之星,就要在龙虎风云的内阁登堂入室了!</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