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指瑕摇头:“别惊了孩子。”挥手道,“都出去,保持安静,今晚崆峒城一个人也不能离开。”
关上房门,外头的声音稍减,朱指瑕把所有灯火都点燃,去齐子概房里取了一张棉被披在齐小房身上,这才坐在客厅桌前轻声问道:“听说有人闯进来了?”
齐小房点点头。
“对方跟你说了什么?”
齐小房六神无主,朱指瑕问得急,她不会说谎,只好坦承:“他要我害你。”
“怎么害?”
“他说……把那包药放在你吃的东西里。”
朱指瑕看着手中药粉,沉思片刻,问道:“他长什么样?”
齐小房摇头:“我没看见。”
朱指瑕又问:“你认得出他的声音?”
齐小房摇头:“我不知道……义父什么时候回来?”
“三爷后天才会回来。”朱指瑕道,“安心歇息,我会派人保护你。”
“看好这门,通知包掌兵把今晚的夜巡队伍名单都拿来。”朱指瑕来到外头,对守卫吩咐道,“三爷不在,让洪教头带擎天旗弟兄守住崆峒城大门,城墙上也要守着,不许任何人离开。这个时辰的值班守卫即刻卸甲换哨,在候班房等候点名。叫醒包掌兵、宋总刑和金兵总,今晚我不见任何进不了议堂的人。”
朱指瑕回到房间,他没等太久。先来的是洪万里,他住在崆峒城外,并不清楚出了什么事,接到指令立即点兵,将崆峒城围得水泄不通,随即来见朱指瑕。
“城里还有蛮族细作。”朱指瑕将在齐小房处拾得的纸包递给洪万里,“有人要挟小房害我。”
“三爷的傻女儿?”洪万里皱着眉头,“怎会找上她?”
没道理啊,谁都知道齐小房天真烂漫,又久居山中什么都不懂,再说她还是三爷义女,为什么会找她去刺杀掌门?
朱指瑕道:“能到三爷房里闹事,必须是值班守卫才能得空,且巡逻点不会离三爷房间太远,很好查,有嫌疑的不过三五十人,一一盘问即可,找不着人就追查身家。”
“天亮前就能审出几个嫌疑人。”洪万里道,“让小房姑娘指认就好。”
“小房姑娘受到惊吓,让她先休息,等天亮再审。”
洪万里却道:“巡城守卫都是亲近人,蛮族竟然潜伏其中,还要挟三爷义女行刺掌门,兹事体大,还不知道奸细有多少党羽埋伏在三龙关。今晚已有动静,天亮消息走漏,从犯必然逃走,这事不能慢。指认犯人用得着费多大事?要快些,趁夜抓人!”
朱指瑕沉吟半晌,道:“小心戒备,不知道对方有多少人,尽快办事。”
洪万里立即开堂将一众守卫弟子叫来审问,要各个值班队长交代巡逻时都在哪里。巡逻时成队行走极难脱队,洪万里于是盘查每个弟子交接班后的行踪,若无法给出人证,也视为嫌疑。他速审速决,但凡有点嫌疑交代不清就将人留下,找出六个交代不清的弟子,俱被禁足看管。
齐小房在房里发抖,还没等到天亮,忽又有人敲门,她不敢应声。
只听外面有人喊道:“小房姑娘,朱爷请你去指认凶手!”那人三番四次催促,齐小房只是不应。
又过了会,齐之柏来到,喊道:“小房妹妹,朱爷请你去刑堂。”
“我不去!”齐小房高声大喊,“我要等义父回来!”
过了许久,门外又有声音,却是洪万里亲自来请。只听他隔门喊道:“小房姑娘,天亮前要审出个结果,再不出来,老夫只能进去请你出来了!”
齐小房捂着耳朵不敢应声,外边齐之松劝道:“洪教头,小房妹妹素来怕生,不如等三爷……”
洪万里高声道:“叫她指认个犯人,有什么好怕的?就你们齐家一个个都惯着她!崆峒的娘们没一个娇生惯养,就算齐夫人或是你亲姊妹,遇上这事都不能耽搁!”当即下令开门。
齐之松无奈,只好推开门道:“小房妹妹,我进房间了。”
齐家两兄弟来到齐小房房间,见她缩在床上怕得厉害,齐之松安慰道:“小房妹妹,你跟着堂兄去指认犯人,抓着想谋害朱爷的主谋就没事了。”
“我要等义父回来!”齐小房本能地感到危险,却没有应付这局面的办法。下山后她遇到的都是好人,李景风照顾仔细,诸葛然表面凶恶实则关心,齐之松、齐之柏兄弟喜欢她,她的身份、美貌和天真无邪几乎让身边所有人都会哄着她让着她,没人欺负她。
从冷龙岭上的奴隶到名震天下的齐三爷义女,短短几天她就从泥淖爬上了云端,甚至没经过“攀爬”,宛如被人托着上天,而支撑着她的那只手现在却不在这里。
眼看齐之松劝也无用,齐之柏心生一计:“小房妹妹,蛮族奸细不止想害朱爷,还想害三叔,不查个仔细,三叔人在外面可能会有危险。”
齐小房似信非信:“义父会有危险?”
齐之松点点头:“是啊,这些人很坏,不知道布置了什么诡计要暗算三叔,所以朱爷才急着让你指认奸细。”
齐小房颤着声音问:“真的吗?”
齐之柏道:“真的,三叔最痛恨蛮族奸细,抓到奸细,三叔定会开心。”
洪万里在门外久候不耐,喝叱道:“快些!朱爷交代要在天亮前把这事处理好!”
齐小房犹豫道:“好……我去。”
齐家两兄弟拉着齐小房不住安慰,带着她前往刑堂。
山下的世界太复杂,规矩太多,齐小房要学识字,学规矩,要改掉山上的习性。她没能理解这世道的险恶,对她来说,最大的险恶只有饿肚子、挨打跟死亡,那些人情世故阴谋算计不是她的世界,她不曾靠近,也不想靠近。
刑堂在崆峒城三楼,作为总刑堂,平常只作办公用,并不审问犯人。齐小房从没来过这里,甚至听人提起时也从没留心。只见堂中两侧油灯火把齐燃,六名弟子垂首侍立,皆卸去甲衣兵器,六人身后又站着十二名守卫,都是守护崆峒城的精锐弟子。
朱指瑕坐在左首第一位,身侧是长平门掌兵包成岳、兵器部兵总金不错和刑堂总刑宋展白。齐小房进来,朱指瑕见她脸色惨白,柔声安慰道:“小房,别怕,过来。”齐小房觉得危险,但齐家兄弟在背后推她,也安慰道:“没事,上去吧。”她只能不由自主被推着上前。
洪万里坐上主位,今晚由他审案。他素来性格刚烈,知道三爷这女儿最是胆小,虽不耐烦,仍按捺着性子柔声问道:“小房姑娘,你见着威胁你的人了吗?”
齐小房摇摇头,她甚至不敢去看那几名嫌疑人。
洪万里又问那个奸细说了什么,齐小房只是摇头,惹得洪万里不耐烦。
朱指瑕道:“洪教头,叫他们说话,让小房姑娘分辨。”随即走到齐小房身边,轻声道,“小房姑娘,你听听看是谁的声音。”
齐小房觉得自己像是陷入泥沼中,抽不出脚,挣扎不得,只会越陷越深。
“你们轮流说话,就说‘把这包毒药给朱爷吃’这句,从你开始。”洪万里指着左首一人。
他依次问去,齐小房只想捂着耳朵假装听不见,可声音仍是依次钻进耳朵里。到了第四个人,齐小房身子一颤,脸色发白,堂上所有人都看出了她神色不对。
洪万里沉声问道:“是这个人吗?”齐小房不住摇头,但又能瞒得住谁?
洪万里望向那人,问道:“你叫什么名字?父母姓名,哪里出身,有几个兄弟姊妹,小时候有哪些街坊邻居?”
那人脸色大变,正要动手,身后弟子同时动作,将他摁住擒下。
只听他破口大骂:“操,你这个盲猡后代,萨神会惩罚你!”
齐小房脸色惨白,脑中一阵晕眩,摔倒在地,齐之松、齐之柏忙扶住她连声安慰。
那人见齐家兄弟殷勤,哈哈大笑:“瞧你们这蠢样,肉都没吃着一块!老子睡过她,老子睡过三爷的女儿!”他不住大笑,“老子入关第一件事就是睡这烂逼娘们!操!萨神在上,她帮老子舔过鸡巴,她是我们的人!你说三爷为什么把她收进自己房里……”
“捂住他的嘴!”朱指瑕冷声下令,周围弟子忙堵住那人嘴巴。那人张口乱咬,高声大叫:“她是齐子概捡来玩的,她就是齐子概的鸡巴皮套!……”
齐之柏抢上前,扇了那人两巴掌,将他一脚踹倒,喝道:“污言秽语!闭嘴!”
齐小房原本全身酸软,这一刻忽地有了力气,转身连滚带爬用尽全力向外跑去。
朱指瑕见奸细已抓着,起身道:“洪爷,这人就交给你跟宋总刑,他怎么混进铁剑银卫,谁安排接的头,都要盘查仔细。”
齐小房跑着……她想跑,没人拦她,但她不知道要跑到哪去。这座崆峒城,不算城外,里头驻军就有数千,到处都是弟子,每个人都认识她,知道她是齐子概的女儿。她来到城门口,被守卫喝止说掌门下令今夜谁都不能离开,她只能绝望地回到房间,对之后会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时近中午,朱指瑕书房里,包成岳和金不错翻着洪万里与宋展白审来的口供,皱紧眉头。
“操他娘的胡说八道!”金不错扔下供词,“这蛮子嘴硬得很,胡言乱语!”
包成岳问道:“他还供出了两个同伙?”
“不是萨教的人,是关内人,收了钱帮他安排身份。他入关四年,去年搜捕蛮族,铁剑银卫里的细作几乎都被揪出,老眼才安排他冒名顶替进铁剑银卫当眼线。我已派人去捉那两个叛徒。”
朱指瑕问:“能查到老眼身上吗?”
他们去年从奸细口中得知老眼这号人物,这人负责在关内联系所有奸细,是关内奸细头目,但抓着的人都没有联络老眼的办法,唯一线索便是老眼并不住在崆峒境内。
“这不是老眼的命令。”洪万里道,“他说到了崆峒后认出小房姑娘,这一年来盘查越来越严,他担心暴露身份,就想赌一把,借小房姑娘的手谋害朱爷。如果成功,三爷跟朱爷都遭殃,崆峒还会内乱,立下这等天大功劳,他不仅能回关外,还能荣耀他娘的萨神!”
包成岳与金不错闻言一凛,假如朱爷真被齐小房毒死,事后追究责任,三爷难逃牵连,崆峒顿失两大支柱,弄不好还会内乱,几乎可说是以一人之力便让崆峒大乱,难怪这人会如此冒险躁进。即便如此,如果其供词属实,齐子概带蛮族进入崆峒城,无论是好心还是无意,都是死罪。
“确定是实话?”包成岳问。
“或许不是,但他也招不出更真的话了。包总兵可以去牢房里看看,要是还能找着一块下手的地方,尽管下手。”宋展白冷冷道,“我割了他半颗卵蛋,不是一颗,是半颗。”
朱指瑕挥手:“讲关外的事,你们都知道奈布巴都出现了哈金。”
“我正要说这件事,这消息让蛮族奸细士气大振,这傻子才以为他会得萨神保佑,无往不利。”洪万里道,“他说小房姑娘是蛮族的盲猡。”
“一派胡言!”金不错一巴掌几乎把桌子拍散,“死到临头还想挑拨离间!”
“洪老相信三爷把小房收在房里作禁脔?”朱指瑕微阖上眼,“指证你是蛮族奸细,我还能相信些。”
“我也不信。”洪万里道,“但那奸细说小房姑娘有金发。”
包成岳道:“我们眼睛没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