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衍抱过那孩子,身后的王红倒抽了一口凉气。
那是个刚满周岁没多久的孩子,饿得皮包骨,身上已出现紫斑。这孩子快死了,只剩一口气,就算立刻死在杨衍怀里都不奇怪。
杨衍左手抱着孩子,手掌覆在孩子脸上。很显然,这孩子需要的不是祈福,而是食物。
“请父神……”杨衍难以启齿,这样的祈福有什么意义?只要一点食物,一点食物这孩子就不会死!
“这孩子叫什么名字?”杨衍问,声音有些发颤。
“盖尔。”妇女回答,眼泪不住流着,“我的孩子叫盖尔。我们来自羊粪堆,排了一天队才到您面前。”
“请父神……赐福……”赐福给一具尸体?明明我有比赐福更有用的东西,只要我给他一点食物……
管他娘的!杨衍喊道:“卫兵!”王红眼角一跳,两步上前按住杨衍的手,低声道: “为他祈福,剩下的我来处理。”
杨衍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声音平静:“请父神赐福与盖尔,使他不受苦痛,渡过难关。也赐福与这位母亲,使她平安喜乐。”
那母亲接过孩子,留着泪欢天喜地地去了。
巫尔丁小祭说,希望使人挨过苦难。那如果挨不过苦难,希望是否就是个骗局?
王红走到一名守卫身边,在他耳边低语几句,那守卫自去了。王红走回杨衍身边,低声道:“我派人偷偷送食物给那个母亲,但你要知道,这没有帮助。”
“今天就到此为止吧。”杨衍起身,转头就走,王红快步跟了上来:“怎么了?”
“祈福也不会有帮助。”杨衍说着。
杨衍和王红回到亚里恩宫,路过花园,见几个士兵凑在角落里不知在干什么。杨衍看了眼王红,王红也一头雾水,两人走上前去,还没发问,就见一个士兵正将没喝完的羊肉汤倒进水沟里。
为了保证王宫卫军的忠诚,守卫亚里恩宫的士兵们食物多到吃不完,水沟里不仅有羊肉,还有面条、啃了一半的稞饼、坏掉的果子。这是活水,水流会将食物残渣冲出宫去,即便有大块的残留下来也会被打扫花园的仆人清扫掉,这里只有刚刚倾倒进去的分量,但想也知道这不会是头一遭。
杨衍勃然大怒,大步走向议事堂。高乐奇正与财务首席贾提开会,见他闯入,不由得一愣。
杨衍怒道:“为什么水沟里有食物?”
高乐奇礼貌道:“神子且稍候。贾提,你继续说。”
“眼前还有个最重要的问题。”财务首席贾提说道,“钱。如果要补贴亲王们的‘损失’……”他把损失两字加重,“会是很大一笔钱,国库无法支应。”
“我知道。”高乐奇道,“把胡根亲王找来。”
王红听见胡根亲王,不禁一愣。送走贾提,高乐奇才问杨衍:“神子回来得这么早,发生什么事了?”
“我问你,为什么水沟里会有被倒掉的食物!”杨衍的怒火丝毫没有平息。
“这个啊。”高乐奇脸上却不见惊讶,“吃不完的食物被倒掉很正常,难道应该等它们腐烂发臭?”
“巴都里那么多人没饭吃,有多余的食物为什么不拿出去接济他们,宁愿倒掉?!”杨衍简直无法理解。
高乐奇摇了摇头:“神子,让我给您算笔帐吧。就算把整个巴都的王宫卫队都算进去有多少人?五千?六千?整个奈布巴都有多少人?八十万。就算这六千人每人每餐省下一整张稞饼,六千张稞饼分给八十万人,每人能分到一口吗?不平均分配,那么谁能分到,谁不能分到,谁来决定?分不到的会不会更愤怒?神子,我明白您是好心,但纠结于王宫卫队能不能把饭吃干净并不能解决问题。”
“把囤粮的亲王抓起来,让他们交粮,一个不交砍一个,两个不交砍两个!”杨衍不是不明白高乐奇所说的道理,但亲眼目睹过巴都居民的惨状,他无论如何也无法平静,“我倒要看看他们头有多硬!”
“我们需要亲王们的支持。”高乐奇道,“杀戮只是无意义的发泄,只会将他们进一步推向祭司院。”
“巴都的居民在挨饿!”杨衍咆哮着,“必须阻止他们!”
高乐奇沉思半晌,道:“神子息怒,一切等明天见过胡根亲王再说吧。”
杨衍怒气冲冲离去,连王红也拉他不住。
第二天高乐奇便请来了胡根亲王,杨衍与会,多少有些希望用神子身份逼迫胡根亲王的意思。
老亲王身形矮小细瘦,下巴蓄着短须,若不是那身华服,瞧着与路边老人无异。这位老亲王是由塔克亲自接待的,塔克对他非常礼貌,还备了珍藏的葡萄酒。
老亲王左手抚心向神子问安,杨衍颔首示意:“愿父神赐福与你。”塔克随即延请他上座。看见塔克亲自为他斟酒,杨衍心想,要借钱的都是一个样,就算你是亚里恩,也得卑躬屈膝。
开头是几句寒暄,老亲王道;“自从你当上亚里恩,咱们叔侄就很少见面啦。”
塔克道:“以前王叔家时常举办宴会,我跟父王时常与会呢。”
胡根笑道:“是啊,卢斯可喜欢宴会了。自从他死后,我跟你父王就很少见面啦。”
杨衍看出塔克脸色一变,他并不清楚卢斯卡勒的事。原来卢斯死后,胡根亲王痛恨那群造反的奴隶,本欲全部杀死?吊祭儿子,然而王红自愿前往关内当火苗子,古尔萨司命令塔克的父亲代为买下那群奴隶。塔克的父亲不敢违逆古尔萨司,只能与胡根交涉,胡根当然不愿意,塔克的父亲只能强逼胡根交出奴隶,双方闹僵,虽然胡根迫于塔克父亲的逼迫交出奴隶,此后却再也不与亚里恩宫往来。
塔克叹道:“我也时常想念卢斯堂兄。”
胡根道:“是吗?你有这份心就好。”
高乐奇忙找个话题兜过,几句场面话后,讲起正事:“特地劳动亲王大驾,是想请您帮忙。”
“我想也是。”胡根亲王说,“为了巴都粮价居高不下的事吧?”
“我们要平准粮价,但国库并不充盈。”
胡根亲王冷笑:“原来是想借钱。”
高乐奇解释:“不只是借钱,我们怀疑有贵族带头拉抬粮价,亲王您有听说什么消息吗?”
“什么意思?”
塔克说道:“一定是有亲王勾结了祭司院故意哄抬粮价,想给亚里恩宫找麻烦!王叔有听到风声吗?”
胡根亲王想了想,道:“我久不管事,羊肉跟葡萄的生意都是由戴卓跟蒙恩他们打理。”
杨衍上前一步道:“戴卓亲王与蒙恩亲王负责的羊肉与葡萄也涨价了,他们不会不知情。”
胡根道:“尊贵的萨神之子,戴卓跟蒙恩是两个笨孩子,只会盲从,如果真有人在操纵粮价,他们也只是跟着其他亲王走而已。”
“那可都是巴都子民,也是亲王你的子民!”杨衍压抑着怒气问道,“你们要为了那点小钱让巴都子民挨饿?”
“小钱?”胡根亲王道,“神子可能高高在上,不知道这些交易是多大的数额,大到足以让亚里恩宫来向我借钱。”
高乐奇明知他装傻,这群该死的背叛者后裔,每个都迫不及待把兄弟沉入河底,但他不想把局面闹得太僵,于是道:“亲王与亚里恩是亲人手足,所有亚里恩的势力都应该团结,一起对抗祭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