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曙光乍现(上)

天之下 三弦 5227 字 5个月前

回家后,金夫子照往例为他脱鞋更衣。打从他懂事起,金夫子就是这样照顾他,越到后来越殷勤。他看着这白发苍苍的老仆将他的衣服折叠整齐安放床边,随着暮色将近,眯着眼点起一盏小小的油灯。

谢云襟没法对金夫子狠心,即便有过一次又一次冲突与愤怒,即便对方手段过于激烈,但他从未离开过金夫子。

金夫子还能活多久?五年?十年?二十年?他希望金夫子在自己回到关内前死去,或者离开后不久就死去,否则他必然疯狂地找寻自己。

“古尔萨司要我当他的伴笔。”谢云襟小心说着,“过两日我便要去祭司院住。”

金夫子正在打扫,闻言停下动作望向谢云襟,谢云襟能看见他烛光下略微扭曲的脸。

“你要搬去祭司院?”

“古尔萨司很赏识孩儿。”谢云襟上前拉着金夫子的手,试图不激怒他,“爹不是说你的孩子要当大官,做大人物,眼下不就是机会?”

谢云襟道:“爹年纪大了,孩儿本事大,才能孝顺你。”

“不用!”金夫子低吼,又察觉失态,改口道,“照顾云儿是爹的责任。父亲照顾孩子,不用孩子还。”

“你能拒绝古尔萨司吧?”金夫子急切道,“如果拒绝不了,咱们就离开奈布巴都。云儿,咱们终究是关内人,早晚得回关内,说不定……老爷会派人来找你。”

反反复复的说词已不知第几次了,谢云襟压着怒气:“爹不是说过要让我当大官,当贵族?我也要有自己的权势跟财富。”

忽地,金夫子比个噤声手势,抢到门旁。有人敲门。谢云襟一愣,这么晚了,谁会来找他,难道是塔克亲王与高乐奇?这两人偶尔会来,下着棋打听些祭司院的事。

金夫子推开门,门外站着名青年,却是他的雇主卢斯卡勒。

卢斯是第一个让谢云襟感到厌恶恶心的人,仗恃贵族身份在巴都内的嚣张气焰甚至高过塔克亲王,他不仅会奸淫奴隶,还会用弓箭射杀奴隶取乐,胡根亲王都拿这儿子没办法。

他来干什么?

卢斯推开金夫子,径自走入屋里,身后跟着四名守卫,见了金夫子都道恭喜。卢斯从一名侍卫手上接过个盒子扔在桌上,望向谢云襟:“听说古尔萨司让你当侍笔?王父说不能怠慢侍奉神之人的亲眷,派我送来贺礼。”又转头对金夫子道,“金侍卫长,你儿子出人头地了,很了不起。”

话语与神情都阴阳怪气,谢云襟捉摸不定,金夫子也在猜测,只道:“感谢萨神护佑,也托亲王与卡勒之福。”

卢斯卡勒转头对谢云襟道:“欢迎你以后常来王宫与父亲会面,我们会用接待贵族的礼遇接待你。”说完也不等金夫子拒绝,转身就走。

谢云襟打开卢斯送来的盒子,里头是一条精致的金项链,怕不有四五两重,和一条红玛瑙珠手串。

“我们离开这里。”金夫子当即收拾行李。

“我不走!”谢云襟道,“为什么要逃?”

“这是王宫跟祭司院的角力,你只会被利用。你还小,不知道有多危险。”金夫子道。

谢云襟道:“我有古尔萨司当靠山,他们不敢伤害我们。”

“孩子,没这么容易……”金夫子望着谢云襟,满脸疼惜,“我们走!”金夫子右手抓住谢云襟手腕,铁箍似的挣脱不得,左手拿着火把推开大门,就要趁夜脱逃。谢云襟双脚抵地,死活不肯走,金夫子喝道:“云儿,听话!”

谢云襟喊道:“爹,我要大叫了!”

他正要喊叫,见金夫子满脸杀气,怕对自己不利,顿时噤声。金夫子硬拽着他离开房屋,他脑中急转,正想该怎么摆脱金夫子,走到摆过棋摊的巷口处,金夫子猛然停步。谢云襟正自不解,金夫子咬牙切齿,一跺脚,拉着他折返。

“狗娘养的,操!胡根派人监视咱们!”金夫子的愤恨写在脸上,“幸好我警觉,他们还没发现。”

他愤怒地将包袱扔地上,“啪”的一声,几颗红玛瑙珠蹦了出来,显是摔散了。他扶着谢云襟双肩:“不用担心,爹一定会救你出去。”

谢云襟不置可否地笑笑:“我会经常回来看爹的。”

他很快就明白发生了什么,贵族们害怕古尔萨司,需要有眼线在祭司院,这也是高乐奇帮助自己的原因,他们监视金夫子是为了在必要时利用金夫子要胁自己。

谢云襟体悟到另一件事,一个人的聪明未必能成事,有时不是自己的聪明使人就范,而是另一人的聪明让自己得逞。他自以为借由下棋换取进入祭司院的契机,其实也是高乐奇借由他有了潜伏在祭司院的自己人。

但自己能成为古尔萨司的侍笔是高乐奇料想不到吧?既然有了接近古尔萨司的机会,对方肯定不能轻易放过。假若自己把这事告知古尔萨司,他们会杀死金夫子作为报复,当然不会明着来,但以胡根亲王跟塔克亲王的权势,弄死一个侍卫长并非难事。

即便最愚蠢的人也有自己的私心和算计。金夫子离不开奈布巴都,因为谢云襟对贵族们有用。

“收到不少礼物吗?”希利德格小祭整理着文书。他有着一双深褐色瞳孔,及肩的栗色头发,虽然只有二十三岁,但性格稳重,办事利落。他十岁就考进祭司院,用了五年成为小祭,之后担任孔萧大祭的文书,三年后成为古尔萨司的侍笔。

他即将晋升为刑狱司执事小祭。刑狱司是类似关内刑堂的部门,主要由贵族掌控,执事祭司则监督刑狱是否符合教义与纠举贵族是否舞弊。祭司院内另设戒律司监督祭司,监察纠举范围仅止于违反教义的行为,一般罪犯仍由贵族管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