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水滩分派的粥越来越稀,民怨越来越高,不只难民,连冷水滩当地居民也颇多怨言。那些个饿死鬼渐次不守秩序,在附近村落作恶,抢夺破坏,已闹出几条人命。蓝胜青派人管制,一万兵管几万难民,又要防点苍作乱。这几日零陵城不时开门,数百骑兵冲出门来,引得冷水滩驻军以为要进犯,纷纷戒备。
难民见着动静,顿时大乱,四散奔逃,谁知骑兵在城门口兜了一圈,又转回城里去。到了晚上,零陵城亮起火把,把城池照得如白天一般,之后又无动静。
这样一日数惊,弄得人心惶惶,加上难民不住滋事,冷水滩驻军很是焦躁,夜晚都睡不饱觉。
蓝胜青知道是零陵城扰敌,也不闲着,派数百骑兵去城外绕了一圈示威,颇有请战之意,点苍守军也不理会,连弓箭都懒射,就是两军隔着城墙大骂。
殷莫澜被软禁,坚决不肯让殷家堡的人马渡河会师,也不交粮,蓝胜青拿副掌门身份压他,殷莫澜只不理会,蓝胜青知他治军严谨,就把零陵扰敌的事交他处理。殷莫澜将驻守人马分成几拨,若点苍扰敌,除了当值警卫,没号令任何人不得擅离职守,又分人监视难民,若零陵兵出,有妄动者即斩。
杀了三十五名弟子与上百名百姓后,零陵再怎么扰敌,冷水滩的驻军也不为所动了。
然而衡山的粮还是没接济上,殷莫澜仍要蓝胜青驱赶难民。
“等粮尽,他们就会作乱。”殷莫澜道,“先赶走,否则必生祸乱。”
蓝胜青也知道事态紧急,等不得了。尤其这几日,为了周济难民,弟子们的军粮都有扣减,不知多少怨声载道,蓝胜青只要弟子们等。
大军聚集在冷水滩不过半个多月就要粮尽,简直岂有此理!他不知道另两位副掌门到底在忙什么,只望掌门早些回来主持大局。
正自焦头烂额之际,应成虎忽然来到,喜道:“副掌门,有粮了!”
蓝胜青大喜:“是茅副掌送的粮到了?”
应成虎忙道:“不是,是个米商,姓文,叫文敬仁。”
蓝胜青讶异:“米商?这会还有米商?”
蓝胜青的疑问不是没道理,大军未动,粮草先行,这么粗浅的道理他怎会不知道?虽然失了米仓零陵,早在冷水滩聚集之始,他就向祁阳、东安一带高价搜购囤米,加上衡山持续送来的米粮,一万多兵马管够,多了这几万难民才把驻军给吃垮。
这叫文敬仁的商人哪来的粮?难道是两地米商中有人藏粮?这可是重罪。
蓝胜青招来殷莫澜与应成虎,命人将文敬仁请入。
“我是从衡南来的。”名叫文敬仁的米商留着两撇胡须,有些书卷气,口音不似当地人。
“你不是湘地人?”蓝胜青询问,“听着像北方口音。”
文敬仁作揖:“祖籍天水,今年才迁至湖南落户,现居衡南。”
“你有多少粮?”蓝胜青开门见山问。
“五百石先到,后面还有五百石。”文敬仁恭敬回答,“粮车就在东边羊溪碑那儿,离这不过两里远,马上就到。”
一千石米虽然不多,足够解当下之困,蓝胜青大喜:“本掌全要了!”
“慢!副掌……”殷莫澜忽地打断蓝胜青说话,转头望向文敬仁。
“一千石米,你怎么送来的?”殷莫澜问。
蓝胜青忽地省悟,衡山的粮道都接济不上,这一千石米怎么从衡南送来?得要多少人力?再说了,衡山正在征粮,衡南就在衡阳左近,与其冒险几百里运粮,何不干脆卖给当地门派,这当中能有利润?
“请了大批保镖慢慢拉来的。”文敬仁仍是一派斯文,瞧不出可疑之处,“也不过三四百里路,用不着十天。”
“就是说,你十天前就运粮来了?算上招揽人手,准备粮车等事物,也需要几天筹办。”殷莫澜问,“你怎么知道我们缺粮?怎么知道衡山接济不上?”
他不得不起疑,衡山到冷水滩不过四百多里路,缺粮是意外,怎地这商人却似早知道似的?
“我不知道。”文敬仁道,“商人将本逐利,我想这些米来到战地总有人要。”
“你一个天水人,今年才在湖南落户,一落户就买了一千石米囤着?囤到今日运来冷水滩?”殷莫澜冷冷盯着文敬仁,“就算是之前的米价,加上沿路运送的人力物力,怕不花上三四百两银子,阁下不仅富裕,还有时运跟眼光,倒像是一早就知道会打仗似的。”
文敬仁笑道:“实话说了吧,我就是把全副身家赌这一注,赢了便翻上几番,输了就死路一条。”
殷莫澜想了想,问:“你冒险运粮,卖什么价?”
文敬仁笑道:“也不要多,照永州最近米价,一千石卖一千五百两。”
“五倍价?”殷莫澜道,“其实冷水滩不缺粮,你知道吗?”
文敬仁笑道:“小的当然知道。再过几日衡山那边就接济上了,我路上派人查过,不用七天,粮草管够。”
殷莫澜点点头:“你这一千石我们收了,七天后还你一千石,还加些路费,让你把粮运回去。”
这不是连分文都不给人挣?蓝胜青吃惊道:“殷堡主!”
殷莫澜瞪着文敬仁,缓缓道:“你来到衡山,把衡山产的米卖给保卫衡山的门派,你还要挣五倍的钱?”
“不只五倍。”文敬仁摇头,“指不定有二三十倍。我那些都是没人要的陈米,所以衡山不收,只能送来这。”
这下蓝胜青也压不住怒气了,应成虎还快了一步,大怒起身:“你说什么,是陈米?”
文敬仁点头:“都是五年的陈米,不到新米的一成价,沿途请的保镖花费还比买米多些。”
莫怪他不卖给当地征米的门派,陈米多腐朽,都说吃多伤身,湖南不缺米,这些陈米原是无人问津之物。
蓝胜青愠道:“你从衡南运了批没人要吃的陈米,就想卖我们一千五百两?”
“陈米就陈米,难民还想吃新米,这还算是逃难吗?”文敬仁答得斯文,却理直气壮。
“我用一千石新米换你一千石陈米,你不亏。”殷莫澜道,“我派人送你,即刻让米入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