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景风上车换了外衣,王猛驾车进入镇里。镇口的屋壁上有风干的血迹,还有兵器的刮痕,但不多,房屋大致完整。王猛呼喊几声,门户紧闭,他敲了几户人家,都无人应声。
王猛纳闷道:“人都去哪了?”又闻到淡淡的饭香,抬头看见有炊烟,于是道,“李兄弟,我们往那边走。”
走过三条巷子,渐渐听到人声嘈杂,王猛循着人声找去,这才看见大街上人群聚集。只见大批人手持饭碗,把个不知什么地方围得水泄不通,个个争先恐后往前挤,看来全镇人都挤在这了,似乎是有人在放粮?
王猛喊道:“你们在干嘛?”
外围的镇民听到声音,纷纷回头,见着马车与陌生人,都警戒起来。王猛见他们眼神狐疑,敌意深重,还真怕他们一拥而上,那可抵挡不住,低声道:“李兄弟,这不是善地,我们还是走吧。”李景风掀开车帘看了会,也觉心惊。
幸好王猛担心的事没发生。前方人潮往前递进,后头人紧跟着队伍,再也无人理会两人。陆续有人从里头钻出,手上都捧着一碗粥与一小张烤饼,看来真是有人放粮无疑。这群人领了粮食,各自回家,那一间间空屋才有了人气。
王猛挨家挨户讨菜油,只换到几个白眼,又有人问他们打哪来,王猛只说是川地商客,要上衡阳访亲。李景风脸上石灰发热难受,眼睛微微刺痛,与王猛寻个水井打水,恰见着方才那小女孩正在井边提水冲眼。王猛见着,怒从心中起,大骂一声,抢上前去一把揪住小女孩胳膊。
那小女孩也是真野,低头就往王猛手臂咬去,痛得王猛大声惨叫,挥拳就要打她。拳势猛恶,打下去非得受伤,李景风抢上一步,右手架住王猛手臂,左手扣住女孩下颚,稍稍用力,逼得小女孩松口。小女孩一脚踢向李景风下体,李景风心中一叹,侧身避开,王猛顺势一扭,将女孩手臂扭至身后,压着她动弹不得。
那女孩不住大骂大叫,什么“直娘贼”、“狗逼生的”,各种粗言秽语张嘴就来。李景风很是头疼,想起冷龙岭的往事,道:“安静,我给你吃的。”
这女孩可不像小房那般天真,愣了一下,继续破口大骂,不住挣扎。李景风没辄,让王猛抓着她胳膊,取油纸往女孩脸上擦去。
这下不只王猛楞,小女孩也愣住。李景风嘱咐道:“别乱动,小心留下残疾。”他拨开女孩眼皮,果然满眼红肿,比自己还严重。石灰粉当暗器确实方便,但喷飞四散,四周都是石灰尘,用的人也受影响。他在湖北那次便是如此,虽然自己受伤,敌人也只能眯着眼攻击,何况小女孩这么近距离撒石灰,难免沾染些。
他细细擦去小女孩眼中残余石灰,打桶井水用力往眼中冲去,小女孩吃惊大叫。李景风直冲了三桶水,又掰开她眼皮细看,确认满目红丝中无一点渣子,这才道:“王大哥,放了她吧。”
相处十余日,王猛也算知道李景风为人,放开女孩。那女孩也不道谢,哼了一声,歪歪斜斜跑出一丈开外,噗地摔倒在地,还不等李景风关心,跳起身来转入个巷子,一溜烟便不见了。
王猛道:“兄弟你人也忒好,这等小泼皮不教训,将来必成大恶。”
李景风道:“小小年纪饿成那模样,能怎么办?石灰泼眼,罪也够她受,若留下残疾,处罚也太过。”
他说着提起一桶水,仰头冲下,把残存的石灰渣子冲掉。石灰入眼虽不能水洗,但若寻不得菜油,也必须将渣末洗净,要不然眼中自有泪水,碰着石灰同样会灼伤。
“起码也打一顿,让她学乖。”王猛道,“李兄弟,听我一句劝,好心用在不对的人身上得招祸害,以后她不害死人也得被人弄死。”
李景风一愣。王猛说得没错,这孩子显然没学到教训,以后若不害人也必然为人所害,方才轻易放走确实是自己一时心软,没细加思索,宁愿此时给她教训,让她学乖,也不能放任她害人。
学乖了又如何?难道学乖了就能有饭吃?又要怎么让她学乖?他还没琢磨出个想法,于是道:“王大哥说得有理,是小弟一时心软,想差了。咱们先找个地方歇歇。”
客栈里不仅没人,也没桌椅,空荡荡的只留下个柜台,墙壁上贴满各路通缉。王猛找着李景风的通缉令,顺手撕下,也不知是不是多此一举,这当口还有人想擒抓逃犯吗?
两人在二楼挑了两间最大的上房,房内也是空荡荡的,只余床架,棉被也无,幸好六月天,也不怕冷,李景风也不是讲究的人。
在床沿坐下,李景风道:“处处是灾民避难,想不到还有这种地方,镇上有人放粮,倒也安心。”
王猛歪着头想了想,道:“这说不过去。”
李景风问道:“怎说?”
王猛道:“我干的行当常跟恶匪剧盗打交道,连马贼也遇过。兄弟你瞧,这客栈里连张桌椅都没,为啥?定是被刮了地皮,把有用的行当都给刮走了。”
李景风点点头,忽地明白:“这村子既然被刮了地皮,怎么还有余粮放赈,兄弟是这个意思?”
王猛道:“除非是外地来的。”
李景风点点头,道:“世上总有这样的好心人。”
王猛又瞧着李景风半晌,李景风老被人这样上下打量,要说习以为常是有,视若无睹不可能,只得问:“王兄弟又怎么了?”
王猛道:“李兄弟真是个奇人。怎说呢,说起防人之心,沿途上我看兄弟小心翼翼,戒心深重,不管是那日丁奇挖洞害你,或今日那小贱丫头丢石灰,弟兄我走南闯北,风险遇过不少,只怕都没提防,非要着了道不可,偏生兄弟你,洞也没掉,石灰也没着。”
李景风道:“就多点提防心思。有个前辈教我,坏人手段多,要提防,我就尽量仔细。”
“可抓着那丫头,你轻易就放了。”王猛道,“遇着别人的事你就犯糊涂,像是刚出茅庐,不知人心险恶。”
李景风笑道:“王大哥莫取笑。你瞧出什么关窍?”
“点苍把这附近搜刮一空,这小镇至少千人,哪家地主能有余粮?你瞧这不是怪事?当中必有猫腻。”
李景风一想,顿觉古怪,惊道:“难道粮是抢来的?可话说回头,哪来的粮可抢?”
“有两种可能,一是商客,指不定有南方的米商觉得奇货可居,运粮上门。我瞧这镇上也不富裕,商客的下场不好说。二,就是抢点苍的粮。抢军粮是火里掏木炭,烫手玩命,杀商客倒是没本钱的买卖,你瞧他们瞧我们的神情,只恨不得把我们拆骨熬汤,要真是这样,这镇子就是个大贼窟了。”
他话才说完,“喀啦啦”声响,楼下闯进二十余人。李景风吃了一惊,当先推开窗户,见大街上无埋伏,这才稍稍安心,下楼见人。
为首的是名瘦高精壮的汉子,约七尺八寸高,三十出头,肩宽胸厚,脸色蜡黄,瞧得出许久未吃个饱饭,身后跟着十余名与他同样面黄肌瘦的汉子。
“在下李四两。”那人拱手道,“青龙门平远镇刑堂弟子。”